衫杉

嗯

小滿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小跑這過來，然后輕輕的叫著，和女孩打著招呼。

女孩換上拖鞋，放下游泳的包，然后，進了衛生間，

女孩的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似乎有什么事想說，卻又開不了口，怕是會傷女孩的心吧，怕是會擾亂這一刻的寧靜安寧吧。

女孩走了過來，只是覺得今天氣氛有點不一樣，父親也在，似乎有話想說又很猶疑的樣子。

杉杉，

嗯，

怎么樣，游泳，游的還好嗎

嗯，還好吧

女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很久不游了，這幾周又開始游，每次去游泳之前她都要做充足的自我建設，是啊，藥物讓她的運動能力下降了不知道多少，可她早就記不起來了，上次和朋友一起游泳是什么時候，十年前嗎，那時她還有很好的朋友，小月，那時她還會為了朋友間的氣話玩笑話左右心弦，可現在…她深深的明白自己不配有朋友，既然生活已經如此艱難又何必去霍霍別人呢，

穆杉，其實，我和你爸爸都想過了，六月份的考試，還是不參加了吧，或者你想…

啊，為什么不參加，..

無言，其實沉默的背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答案，

同樣的話，三年前，女孩也聽過，

那時女孩才十四歲，她瘋了，是的，她真的瘋了，她瘋一般的運動，去不吃飯，去減體重，藥物使她散瞳，看不清試卷，藥物使她的雙腿浮腫，坐著都會很痛，藥物使她每晚整晚整晚的做著噩夢，

那時她的媽媽也問過她同樣的話，就在她埋頭做卷子的時候，同樣的難以開口，同樣的猶疑，

杉杉，你還要，參加中考嗎，其實，醫生…

參加，我都這樣了，為什么不參加，不參加明年情況會更好嗎

最后，杉杉的媽媽發了一會兒呆，然后走了出去，

她不想在女孩面前落淚，因為，因為她還要做女孩堅實的后盾，她不能顯示自己的脆弱，她要讓女孩覺得，哪怕再絕望但背后總有一個人一個家包容你所有的不甘難堪悔恨過錯。

那時的答案，女孩不曾忘記，現在的答案，女孩總能想起，所以…

要啊，為什么不考，多一次機會嘛

那個時候，女孩的父母問了很多醫生，多數醫生給出的答復都是靜養，不要再承受太大的壓力，但是，唯有一名醫生，一名最愛護病人最對患者負責也是最敬業最和藹的醫生，她對女孩的媽媽說，她要考，就讓她去吧，有一件事干，心里就會有個支撐，只要這個念頭不倒，她就倒不下去。

這不是科學，這不是醫學，恰巧，這違背了醫學，這違反了科學，可女孩不，她要創造奇跡，她要去考，付出了如此代價，勝利就在眼前，為什么不考，為什么不去獲得上天即將贈與她的一切，

所以，

考啊，我最近也能去自習室看一兩個小時書了，考試兩個小時應該能堅持下來，

女孩的父母，笑著，同意了，

可那微笑的背后，誰知沒有心酸

那個夜晚，女孩偷偷的下了床，因為擔心女孩，所以她一直和媽媽誰在一起，

可那個晚上，媽媽睡的很沉，于是女孩一個人走上了陽臺，

她還記得那天，還是陽臺，還是熟睡或者說裝睡的她，

她就蹲在窗戶外面的臺子上，

差一步，就是二十米高的墜落，將死無全尸，

差一點，被風吹下，性命不保，

差一分，那只手就沒有伸出來的機會，

差一瞬，如果他不后悔，就那么放手，

女孩早就死了不是嗎

他懂，懂女孩的生不如死，他不想讓女孩那么活著，活得痛苦，他知道這種病不好好，或許之后，女孩會過的很難很難，一旦服藥，就是無止盡的病痛和折磨，

他不想女孩受罪，他覺得哪怕自己后半生在孤寂悔恨背負著世人的唾棄，他也要知道要說服自己，女孩不想死，她還想活，她得同意自己要活著，否則，他就是在強迫女孩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然后他慢慢站起了身，望向女孩，

在那些綠植的盛放里，女孩的生命，咫尺天涯，

那一刻，他后悔了，他多想飛快奔向女孩，抱住她告訴她，自己不想，哪怕給她壓力，也要告訴她，不要，自己不想，不要她死，

他挪動著，卻動不了，理智死死的壓住他，他明白，最是危急關頭，他越冷靜，那是他最后的智慧，哪怕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做事很穩很穩，哪怕知道自己最親愛的女兒馬上要摔死在六層之下，他還是很穩很穩，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那一刻，他會那么冷靜，會放輕腳步，會一步步，去拉住她，

女孩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句話，

那是一只手，一只蒼老卻又有力的手，那只手帶著剛好的溫度，出現在風吹的搖曳里，出現在往后女孩每次面對絕境的最后一股勁里，出現在午夜夢回，女孩的心痛和自責里，出現在晴日浪漫的警醒里，出現在一種謎團和多年后的醒悟里，出現在她深深的心底，那句話，她永不會忘，她會想守護自己的命一樣守著那天那一分那一秒那句謊言，和那只手，

他根本就沒睡著，他在裝睡，他在弄清一個事實，他要給自己一個借口，一個不想女孩死的自私的違背，是女孩自己想要活的，肯定的，女孩活著還有牽掛還有未完的使命，女孩才十四歲，她的人生還有很多事沒做沒做，

后來的事，女孩記不清了，

媽媽和她抱在地上痛哭嗎

大姑是怎么告訴媽媽，爸爸睡著自己差點墜樓的

媽媽信了嗎，信了那不負責任的離奇了嘛

媽媽會不會向她一樣絕望，

在給舅舅的電話里，她

她啜泣著，淚水從臉畔流下，流進嘴巴里，再用手背抹掉，她是如何極力的保持著聲音里的安定，不去顫抖，去自己背負這一切，不讓哥哥擔心，不讓父母擔心，不讓別人呢知道女孩的病，去裝，去演，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怕，她太怕，女孩的病別人呢知道了，女孩該怎么立于世呢，該怎么活呢，在別人歧視的眼光下嘛，不，她不能讓著一切發生，不，別人不能知道，哪怕從她的尸身上踏過去她也不會告訴一個人，女孩要自殺要跳樓要這么輕易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女孩患上了抑郁癥，不會的，她安慰自己，女孩的病會好的，女孩還年輕，她的歲月還很久很久，一定會好的，一定。

女孩望著窗的眼神變得很遠很遠了，她的心忽然落了地，那么多苦難自己都過去了，現在沒有那么危急了，踏進考場而已，難道自己要退嗎，不，她怎么能對的起過去的自己啊，啊？

高考前三天，

自習室，

大大的兩個數字，展現在女孩眼前，那兩個數字，像兩把刀割著女孩的心，

她不敢相信，她難以置信，可她又無比慶幸，自己堅持過來了，自己堅持坐在那里兩個小時，雖然她只做了半個小時是的，一年的兩次住院，八次MECT，她把那些數學知識都忘了，記憶里的，都是病房，天花板，他和書里的世界，她感到陌生，那昔日終日陪伴著她的題與筆，在兩個月里，她重新把字寫的好看，一點點，習慣握筆，住院期間，她的紙和筆都被收走了，怕她吞筆的零件，怕她吃紙，所以她要學和重新想起的實在太多，醫生的數據是半年，可是半年過去了，女孩知道那些想不起來的便是永遠都想不起來了，永遠沉落在了記憶的海底，一點點離她遠去了，

看著媽媽興奮的笑臉，她裝作開心，實際心在滴血，她也不知道媽媽的喜悅是否真的像她表現的那樣，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標準和要求，可是，歲月弄人，不是嗎，可是是她先拋棄了那些，

筆，字，公式都在質問她，在我們赤身躺在你的書架上的時候，你去哪了，在你用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做賭注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們，想過擔心你的同學和朋友們，你可曾想過他們，

女孩知道自己無顏見過去的老師同學朋友，高考在即，哪怕再無助，再孤單，她沒有聯系過一個朋友一個同學甚至連過去最要好的朋友她都沒有在乎，那些關心她的消息，詢問她的消息，

她都回著謊話，說著安慰的話，說著沒事沒事，真的沒事嗎，不是，可女孩知道他們都是頂好，頂聰明的人，不能耽誤他們，他們那璀璨的人生，可那原本也是自己的人生的軌跡，不是嗎，不是嗎，

女孩想哭，可她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哭，她想哭，她好迷惘，自己會如何呢，當成績公開的時候，自己怎么辦呢，接受那個赤裸的數字嗎，她明白自己又要逼自己一回了，她不能當逃兵。

于是她笑著撐過了那幾天，

沒人知道，當她看到監考的是昔日最喜歡她的編程俱樂部的老師的時候，她沖著她笑，她在考試最后半小時提醒她把答案抄到答題卡上，她不敢注視她的眼睛，她不敢，她不敢，她裝作寫卷子，實際上她在寫詩，寫一首又一首的詩，

活著是為了見證死的來去

活著是為了感謝死的精彩

活著是為了聽見死的聲音

活著是為了找到死的歸處

活著是為了感受死的痛苦

活著是為了哀嘆死的長情

活著是為了掩藏死的真實

活著是為了鼓舞死的不安

活著是為了感嘆死的彷徨

活著是為了擁有死的神秘

活著是為了收藏死的所愛

活著是為了整理死的難處

活著是為了證明死的容易

活著是為了接納死的心事

活著是為了放下死的可怕

活著是為了檢討死的沉重

活著是為了看清死的面目

活著是為了想清死的沉痛

活著是為了告訴死的美好

活著是為了歌頌死的壯烈

活著是為了紀念死的卑躬

活著是為了討好死的志趣

活著是為了活著死的死了

活著不是嗎，她的筆簌簌作響，她的心，偷偷的尋覓著陽光，或許這才是活著的樣子吧。

剪不斷理還亂

遠行的人或許已然忘記了故鄉的模樣

萋萋的草茂密的長

盤虬的樹細小的花

開遍了原野勝過了日出

當我走過那片田野

風呼喚著我

從一個方向到海的對岸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只是牧羊人驅逐著牛羊

向我問好

云彩向我問好

它在說著這里的昨天

可是在我的腦海中

像是拼圖丟了一塊

總有什么在蘇醒

花搖著頭告訴我不是

本就存在為何說不

我嘆著去走出了這片新野

可是風不隨著我

草寂也無聊盼著我

我從這里走了出來

可是無數個草原擺在我的面前

我只想找到那個昨夜陪伴我的鳥兒

失去了美麗的歌喉

才會與我作伴

現在

我是一無所有的獵人

可是再沒有一只鳥兒肯與我歌唱

它們在說

走吧走吧

日出便是明天

一無所有，或許出了這間考場，丑聞，巨大的丑聞，想死的心，可是女孩知道，自從自己選擇了要吃飯的那天，自從她選擇等他等一個答案的那天，自從她等到答案的那天，她不在乎了，她甚至可以放棄整個世界，也要守住一片星空，那是屬于她的天地，種子既已發芽，為何不讓其長成蒼天大樹呢，為什么不呢，不是嗎。

瀟灑

望著鏡中的自己，我感受到了歲月的沉，和靈魂的深。

面對著無數的掌

與歡呼聲，他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沒有一次彩排，這么順利過。拿著手中沉甸甸的獎杯，他笑了。

瀟灑是雨中的云，還未存在過，便去了遠方。

瀟灑是枕上的夢，不該落去，卻怎么也摸不到蹤影。

瀟灑是鄰家的酒，不多不少，微醺忘憂。

瀟灑是小路的愁，日暮西山美，江深啼鷓鴣。

瀟灑是星星的歌，亮晶晶，滿天星，

瀟灑是疲倦的我們，倒頭就睡，毫無疑問

瀟灑是水中的景色，模糊又迷離，不該如此過，

瀟灑是手中的筆，劃過千山，終覓始終

瀟灑是遠山的靜，鳥雀橫飛，空而不遠

瀟灑是迷人的夜，你來了，它便走了，

瀟灑是墻上唯一的污點，沒有他，便不會那樣白

瀟灑是古詩里的字，一筆一劃都蘊含著鄉音渺渺

瀟灑是一句問候，在最微不足道的時候，雪中送碳

瀟灑是一種修養，它讓人們從此不吵，和諧融洽

瀟灑是一件華服，你穿上了它，便帶上了鎖拷

瀟灑是水中的花，它開了，你留不住了

瀟灑是天上的太陽，初升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它的模樣

瀟灑是困倦的狗，趴著一動不動，可卻睜著眼看著看著

瀟灑是一縷煙，青煙環繞的地方便是家鄉

瀟灑是一種情調，如果沒有他，生活便會少了很多美好。

小路上光影閃爍，是他。

就坐在考場里，堅持，腦海里的瘋狂，她怕的要命，怕別人知道她空空的腦袋，和過去一年的狼狽不堪，過去一年像瘋子一樣活著，和她這副軀殼背后，那些茍且和磋磨，是的，她做了很多錯事，根本不值得她對她的好意提醒和微笑鼓勵，她錯了，她發現自己錯的離譜，她本可以像同學們那樣緊張卻又聚精會神的答著卷子，會在出考場的那一刻，舒一口氣，去狂歡去感慨去哭去叫，那才是對苦讀三年寒窗的饋贈與見證。可是女孩，她不配，不配，一個對生命如此兒戲的人，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