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柳薏蘅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如何震顫的。
度過了一個多月的寒假,我拖著行李箱,通過北門門禁,再次回到了從前寂寥而自由的生活當中。立德大道上,同樣拖著行李的返校大學生有很多,或露出一臉疲態,或因與好友重逢而欣喜,或面無表情地邁著腳步……我的眼角偶爾會出現熟悉的面孔,但沒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不愿和任何人打招呼——我一向如此。
空氣反常地透露出微微的暖意,預示著即將降溫的天氣。我經過和從前一樣黑白配色的建筑,和從前一樣掛著鳥巢的禿木,和從前一樣狹窄的人行道……不知為何,我開始格外認真地觀察周圍的環境,不斷地嗅著空氣,仔細地聽取周遭窸窸窣窣的談話聲——此時此刻,熟悉的一切讓我愈發感到安心和從容,甚至少了些舟車勞頓的疲憊。
到了立德大道和科圣路的交叉路口,一個白底黑字告示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南苑圖書館正在翻新,請有借閱需求的師生使用委托借閱服務,在食堂東側自主借書柜取書,如有不便敬請諒解?!?/p>
“怎么都開學了還沒翻修好呢……”小聲吐槽過后,我沿著科圣路繼續往前走,卻忽然感受到一股氣息向我襲來——這氣息宛若長白山的積雪般純凈,又如同馬里亞納海溝珊瑚林的碎屑般深沉。
我被深深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搜索著氣息的來源。沒過多久,我的眼睛鎖定在了一位身著素白色長紗裙的女子身上——
她的眉毛猶如鋒利的鐮刀;眼眸和冬季的貝加爾湖一樣深邃;直挺的鼻梁顯露出堅毅的寒氣;兩片唇瓣永遠似笑非笑,卻又不會惹人猜忌;漂亮的下顎線宛若水紋,柔和又不失力量。
我無比驚訝。世界上怎會有長得和我如此相像的不同性別的人呢?我停在原地,癡癡地望著飄渺似云的白紗裙越走越遠,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我魂不守舍地到了宿舍。收拾完行李,獨自去學校食堂吃完晚飯,白衣女子依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的相貌,她的氣息給了我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這感覺并不熱烈,而是尤為朦朧,像是從我腦海深處升起的云霧,在記憶中流動卻落不下雨。長久地置身于孤島之中的我,受到如此強烈的來自外界的沖擊,甚至有些暈頭轉向了。
當晚我不出意料地失眠了。腦海中的云霧最后像是附著在了我的頭皮上,不停地爬行著、扭動著。我深感不安卻又說不出其中緣由,只覺得未來一下子變得模糊不清了。
……我必須再次見到她,也必將再次見到她——這是我入眠之前記住的最后一個念頭。
上課第一天偏逢早八。我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在教室坐了下來。頭頂的燈光不知何時變得格外強烈,使我一睜開眼就刺痛無比。老師的話直接穿過了我的身體,不留一點痕跡。
終于熬到了下課。我拖著身體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向衛生間走去。洗手臺前,清水的冰涼觸感浸透了我的每一根手指,緊接著擴散至面部的每一根神經。我的感官頓時通暢了不少。
正要離開時,若隱若現的啜泣聲忽而傳到了我的耳朵里——似乎是從男衛生間里傳出來的。思量再三過后,我決定掀開門口的簾子走進去一探究竟,可廁所隔間的開門聲定住了我的腳步。隨后,一名身著白色T恤和淡藍色牛仔褲的男同學徑直走了出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走得真急啊。算了,這也不干我的事?!蔽易匝宰哉Z道,隨即也動身去下一節課的教室了。
……幾天過后的中午,我排在食堂里一個長長的隊伍的后頭,正覺無聊,卻聽見前面的兩個同學聊到:
“你有沒有覺得江離這學期怪怪的?”
“這個啊。他最近確實挺反常的,話很少,課也很少去上,有一天我還聽到他在廁所里面哭,后面我問他,他又說是我聽錯了。”
“他不會是遇到什么事了吧。昨天的作業他也拖了好久才交。以前可不是這樣的?!?/p>
“也許是剛開學還不太適應吧。我找個機會再好好問問他……”
“已經開學快一個星期了還不適應嗎”,我暗自想到,“等等,難道說他們討論的那個人,就是我前幾天遇到的那位嗎?如果是的話也太巧了吧?!?/p>
然而這些不過是一些小插曲。從開學第一天以來,我每天晚上都做夢——有時夢到自己呆在一個幽暗的空間里,有時夢到自己和兩個不相識的人談話,有時夢到一個模糊的人背對著我說著聽不清的話……更奇怪的是,每次夢醒我都能清楚地回想起夢中的場景,而夢中談話的其中一人,還和幾天前在衛生間門口碰到的同學頗為相似。
隨著時間的推移,夢在我腦海中留下的痕跡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沉重。有時走在路上,我會幻視自己正身處夢中,甚至會突然產生不知緣由的悲涼和憤恨之情。好幾次的情緒失控過后,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健康狀況,,于是決定在下周一先去學校的心理輔導中心咨詢一下。
這天下午,我再次來到學校里一個僻靜的小亭子,打算找一下前幾天不知落在何處的小手鏈。(沒有課的時候,我經常一個人待在亭子里看書或者發呆)我調轉方向遠離嘈雜的人流,經過幾個拐角后,亭子的屋頂逐漸在周遭茂密的枝葉中探出頭。
由于柱子和草木的遮擋,我走到亭下才發現已經有人在里面坐著了——而她正是那位曾讓我輾轉難眠的女子。她看上去正專注地看著一本書。我開始猶豫要不要趁她沒發現先溜走,卻聽見——
“同學,這是你的手鏈嗎?”清亮而舒緩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我心里一驚,猛地抬起頭來,竟和那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龐對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