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可好嗎？”在聞見腳步聲后，顧玖旭合上書卷，抬頭看向朝自己走來的離淵和李滄瀾，問道。

“床榻軟乎乎的，加上蟲鳴鳥叫，簡直不想起來了。”李滄瀾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道。隨后他瞥了眼離淵，卻見他神色凝重，似是有要事追問顧玖旭，便識趣地借故離去。

離淵往門外探了探頭，確認李滄瀾離去后才詰問顧玖旭：“師父，圍剿黑幽蛇妖的行動是您主持的嗎？”

“你都看了那些書籍了嗎？”面對離淵的質問，顧玖旭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隨后似是釋懷般地笑道。

他雙手握著茶杯的杯壁，像是在找什么緩解尷尬，開口時臉上的神色卻是一如往常地溫柔：“為師本來也沒想一直瞞著你的，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如今看來，時機已到了。”

“若是弟子不開口，師父是打算永遠也不告訴弟子嗎？”離淵直盯著顧玖旭的雙眸，質問道。

話音剛落，他微微頷首，垂眸盯著木地板上的紋路，小聲道歉道：“抱歉，是弟子僭越了。”

顧玖旭打量著低頭不語的離淵，此時的離淵像是個等待自己發落的罪犯，鼻樑與眼角之間的痣與發紅的眼角相互襯托，莫名有些我見猶憐的感覺。

顧玖旭伸出手，本想著安慰離淵，卻在準備觸碰到離淵的臉頰時滯在了半空。

“徒兒，你想要參加幾天后的百川大會嗎？”顧玖旭收回了想要揉離淵臉頰的手，柔聲問道。

“弟子愿意。”說罷，離淵正想抬頭看向顧玖旭，卻先行感受到一陣暖意滲進自己的臉頰。他猛地抬頭，無意中對上了顧玖旭熾熱的目光。

“那今年的大會就由你代為師去吧！”顧玖旭一邊揉著離淵的臉頰，一邊說道。他瞇起眼，別過臉歡呼，話語中盡是無法抑制的歡喜：“太好了！今年終于不用見到那群老不死的！”

眼見顧玖旭旁若無人地放聲大笑，離淵的神色逐漸從詫異變成無奈，心中追問真相的念頭也隨之壓了下去。而顧玖旭滿足地捏了一下離淵的臉后，便興高采烈地跨過門檻，朝慕青青所在的客房奔去。

“宗主看著怎么這么高興啊？你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從茅廁回來的李滄瀾看了眼往外走的顧玖旭，又看了眼五官皺成一團的離淵，忍不住問道。

“我感覺...師父要瘋了。”離淵蹙眉盯著早已空無一人的門外，有些猶豫地回答道。

“你不是說你師父腦回路本來就不正常的嗎？他笑得癲一點也沒啥吧？”李滄瀾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顧自地嘗了一口，問：“哎，這什么茶啊？味道挺特別的。”

“你別喝了，這水是用來洗筆的。”離淵奪過李滄瀾手中的茶杯，無奈地說道。

話音剛落，李滄瀾的臉色倏然變得煞白。他趕忙跑到茅廁里摳著嗓子吐了半天，不忘罵道：“你早說啊！哪個正常人會用茶杯裝洗完筆的臟水？”

“師父怎么看也不是正常人吧？”離淵站在李滄瀾身后，在他的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以示慰問。待李滄瀾平復些后，離淵才開口問道：“對了，五師妹呢？你今早起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她？”

話音剛落，離淵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便扭頭看向背后之人。只見慕青青睜著一雙熠熠生輝的黑色眸子看著自己，如瀑的青絲隨意披散著，顯然是剛剛起床的模樣。

“你們在干嘛呢？”慕青青瞪大雙眼看向李滄瀾，一雙杏眼在此時看著更圓潤、更惹人憐愛，但下一秒她卻語出驚人：“二師兄，你餓了就去庖廚找點吃的吧，茅房里面的可不興吃啊！”

“你這張櫻桃小嘴是怎么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李滄瀾將心中的不雅用詞修飾了一番后，才擠著僵硬的笑容委婉地罵道。

在送別李滄瀾和慕青青后，離淵走進書房，正想翻閱陳列在書房中的書籍，卻赫然看見顧玖旭正坐在書桌前翻閱著自己打算取閱的書籍。未等他退出書房，顧玖旭已開口道：“徒兒既然來了，怎么不進來？”

“弟子怕打擾師父的雅興。”離淵徑直地往書架走去，不動聲色地回答道。他停在書架前一邊佯裝挑選書籍，一邊偷瞄著坐在太師椅上的顧玖旭，卻驚覺顧玖旭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阿淵，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說的，不妨說出來吧。我們一場師徒，沒必要瞞著彼此，是吧？”顧玖旭合上書本，轉身盯著離淵，柔聲問道。

離淵知道，每當自己師父想要事情按自己想象中的方向發展時，他便會用蠱惑人心的溫柔聲線哄眼前人按著他為他們鋪好的路前行。

而且，為了讓效果更顯著，他還善于營造柔情蜜意的眼神引誘對方墮入陷阱。不過，目前還會被這一招哄騙的人估計只剩自己了。

“畢竟范師叔和程師叔與自己師父相處了這么多年，早已摸清他的套路了。”離淵雖如此忖度著，但他深知當中原因與此毫不相干。也正因為那個原因，他才無法抵抗顧玖旭的“循循善誘”。

“圍剿黑幽蛇妖時，師父為何要留弟子一命？對正道而言，斬草除根不是更保險嗎？”離淵如顧玖旭所想地問出了這句，可是顧玖旭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你想聽真話還是心里話？”顧玖旭的眉眼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等待離淵的回答。

“別人都是問真話和假話，怎么到您這兒就變成了真話和心里話？”離淵冷著臉，眼眸中卻含著些許委屈。“所以說師父您不會騙我，但是會瞞我嗎？”

“你這孩子是叛逆期到了嗎？最近怎么像個火藥桶般一點就著？”顧玖旭見氣氛不太對勁，便調侃道。

見離淵依舊神色凝重，才意識他是認真的，便回答道：“抱歉，為師不想將你卷入一場你無法承受的漩渦，加上有些事情實在無從說起，瞞著瞞著就十六年了。”

“真話是什么？”離淵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了顧玖旭身旁。

見離淵的態度軟化后，顧玖旭重新端起那恰到好處的微笑，說：“當年見你天賦異稟，資質媲美許多修仙界中的天才，便收了你為徒，順便應付一下一直催我收徒的師祖。”

“那...心里話是什么？”離淵移開放在顧玖旭身上的目光，小聲問道。

“那當然是因為你長得可愛呀！”顧玖旭一臉壞笑地說道。他以雙手捧著離淵的臉頰，興奮地說：“想當年你那雙像寶石一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肉肉的，誰能拒絕這么可愛的小孩呢？”

聞言，離淵緊蹙著眉，嘴唇半張著，卻將準備說出口的話咽回肚子里。他往后仰頭，逃出顧玖旭的的掌心，說：“師父，這種真心話還是免了吧。”

“徒兒，你想吃五花肉嗎？”顧玖旭收回手，又將陳放在桌上的書籍交給離淵，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隨后他不等離淵開口，自顧自地站起身便往大門走去，說：“為師跟范師叔他們去酒樓吃五花肉了，你自己看家吧。”

離淵凝望著顧玖旭離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個念頭：自己的師父最近變得愈來愈我行我素、隨心所欲了。

未等離淵拿起書本，顧玖旭的聲線倏然傳進他的耳中，嚇得他往后退了半步。見顧玖旭使用傳音喚了自己一聲后便沉默不語，便小心翼翼地喚道：“師父？”

“有些話當面說還是太難為情了，還是這里說吧...”離淵聽著顧玖旭深深吸了口氣后，說：“徒兒...為師房間里面有只蟲子，拜托你幫我把它抓走啊謝謝了！”

待傳音撤走后，離淵扯了扯嘴角，雖然他不能看清自己的神情，但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每都能次出乎自己預料的人，也只有自己師父了。

思及此，離淵推開顧玖旭的寢室房門，只見桌上正有一只瓢蟲愜意地趴在紙張上，沐浴在穿過窗欞而來的陽光之中。

離淵揮了揮手，將瓢蟲趕走后，便拿起紙張仔細端詳，只見上面赫然寫著：

“為師答應你，為師絕不騙你。你所見的，皆是真實的。至于瞞著你的事情，為師會像從前我們看皮影戲的時候那樣在旁給你講解，如今便等皮影戲開場吧。”

離淵翻到紙張的背面，卻發現上面畫著一條小蛇，只是執筆之人的畫工過于拙劣，導致這小蛇看著更像一條蚯蚓。而執筆之人又在畫像下以娟麗的字跡寫著：“不要生氣了，為師請你吃糖好不好？”

“噗，好丑。”見此，離淵忍不住笑出聲來，但他還是將紙張仔細折疊好，夾在自己房間中的一本書籍中。

這本書在經年累月下已裝載了不少類似的信紙，當中有的是顧玖旭回復離淵給顧玖旭留下的叮囑，有的跟今日顧玖旭逗離淵高興的小紙條相差無幾的信紙。

離淵翻閱了一會，才心滿意足地合上書本，將它放回書架上的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

“嘿，五師妹，我們都練完武功了，要不要干點什么有趣的解解悶？”李滄瀾半蹲在丹爐前，一邊收拾著放在地上的藥草和丹藥，一邊對身旁的慕青青說道。

“可是我暫時想不到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誒...要不二師兄你陪我去買燒餅吧？”慕青青扶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笑嘻嘻地說道。

見李滄瀾似乎不大愿意，慕青青往他身邊挪了挪，小聲慫恿道：“反正我們都沒什么事情可做，去買個燒餅吃一下也不錯呀，師叔和師父又不會知道我們偷偷溜出去...”

“師妹，既然師父他們讓我們看好宗內的弟妹，我們當然要盡這個責任了，怎可私自溜出去？”李滄瀾看了眼房內正在煉丹的后輩，故意提高聲響，義正辭嚴地說道。

做完這表面功夫后，他才湊到慕青青耳邊，低聲嘀咕道：“萬一我們偷溜出去，在場的后輩可就要告我們一狀了，我們待會找到個合理的理由再出去買燒餅吧。”

話音剛落，一陣敲門聲驟然響起，隨后大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待李滄瀾看清來訪的人后，臉上的喜悅之色早已掩蓋不住了。他快步迎上前，摟著來者說：“大師兄你可算來了，快到這邊坐坐吧！”

語畢，李滄瀾回頭朝慕青青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的慕青青便跟在兩人身后，大搖大擺地離開煉丹房。

“所以師兄你來干嘛？”李滄瀾摟著離淵走了一路后，才停在蓮花宗的大門前，問道。

“閑著無聊給你們送點心，誰知道你們看我一來就把我趕走。”離淵縮起脖子，試圖逃出李滄瀾的臂彎，但李滄瀾整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隱約有愈靠愈近的趨勢。

“我就說師兄最善解人意了！”李滄瀾接過離淵手中的食盒，一連抓了好幾塊點心后才將食盒遞給慕青青。

待他確認沒有后輩跟上來后，才囫圇吞棗地吃完點心，說：“我在一堆同門后輩面前快要憋死了！又要端著師兄的架子，又要收拾師父留下來的爛攤子，無聊死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摸魚嗎？”慕青青提著食盒，不解地問道。“二師兄你除了撥弄藥草假裝正在準備煉丹所需的材料以外，你就...”

未等慕青青說完，李滄瀾已將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噤聲的手勢，示意她為自己保守自己不務正業的秘密。

隨后他親昵地摟著離淵，繼續他未了的話語：“所以說，師兄你的到來簡直是久旱逢甘霖般的救贖啊！為了報答師兄你的恩情，我們決定帶你去集市逛逛。”

“所以你鋪墊了這么久就是為了說這個？”離淵試圖保持泰然自若的表情，但幾經掙扎后他還是忍不住用蔑視的眼神看向李滄瀾。畢竟對他來說李滄瀾這個人實在是過于莫名其妙了，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出反應。

“當然了，這難道有問題嗎？”李滄瀾露齒燦笑，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此時微風拂面，帶起了兩人的發絲。看著李滄瀾的馬尾隨風飄揚著，深褐色的眸子中盡是少年人獨有的不羈和昂揚，離淵心中萌生了一個莫名的念頭：難道所有人都是如此行事飄忽的嗎？

在一方天地中生長的蛇妖像是溫室中的花朵，只能通過身邊的師傅和紙筆記錄下來的種種資料了解人世運行的規則，以及何為人類。

牠以自身臨摹著人類的行事和思維，試圖融入這紅塵凡世。最終牠成為了他，但他仍缺了七情六欲這一塊拼圖。

也許眼前的他們能帶他找回這塊缺失的拼圖。

“你怎么不說話了？難道是被我那完美的邏輯折服了嗎？”李滄瀾揚起嘴角，還故意挑了挑眉，向慕青青宣告自己的勝利。

“不，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找個大夫給你治治腦子。”看著李滄瀾神采飛揚的模樣，離淵嗤笑一聲，不甘示弱地回答道。

“師兄，那里有賣話本子的攤檔！”慕青青的聲音提醒了離淵和李滄瀾，三人已不知不覺地走到集市中。

離淵與李滄瀾放眼望去，集市中摩肩擦踵的，熱鬧非凡。而慕青青已在人群中自如地穿梭著，直奔某個攤檔，兩人也只好在這寸步難行的人潮中跟上慕青青的步伐。

…

“我們擠了半天，結果只買到這些...”慕青青盤腿坐在樹蔭下，撇著嘴抱怨道：“我最想看的那本話本子還沒買到呢！”

“沒被搶光已經很不錯了，反正這些足夠我們看上好幾天了。”李滄瀾仰臥在草地上，又隨手拿起一本話本子作為自己的眼罩。

他伸展著四肢，心滿意足地說：“吃飽喝足最適合睡午覺了，師兄你也一起躺下吧！”

聞言，離淵學著李滄瀾的模樣，在陰翳下平躺著。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但大樹茂密的枝葉為他們擋了不少光線。離淵抬起手，試圖觸碰灑落的光線，又試圖描摹著樹影的輪廓。

正當他自得其樂時，一道黑影擋住了他眼前的陽光。

“道友，想要雙修嗎？”一把魅惑的女聲響起，見三人沒有回應，她彎腰打量著無所事事的離淵，放軟聲線再次問道：“道友怎么不理睬奴家呢？”

“我們是正當人家，道友要找人雙修還是找別人去吧。”仰臥著的李滄瀾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該女子離去。“還有，我建議你還是不要找我這師兄，你們合歡宗也不會想找一個無趣又板著臉的人給你們添堵吧？”

在聽到合歡宗的名字后，離淵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見她身材豐腴，五官生得極為精致動人，朱唇微微勾起，一雙鳳眼美艷之中又帶點嫵媚。此時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以書遮面的李滄瀾，還不時以手指卷著淡棕色的長發。

“是嗎？”見李滄瀾不再搭理自己，她慢悠悠地走向埋首于話本子中的慕青青，問：“那妹妹你呢？你也是個無趣的人嗎？”

不等慕青青回答，離淵便搶先開口問道：“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便助你雙修。”

話音剛落，在場的眾人倏然瞪大了雙眼，李滄瀾更是直接坐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盯著離淵，問：“師兄你是不是今天起床撞到腦袋了？”

“若是你答應，我們現在動身。”離淵一本正經地說道，但在場的三人顯然不認為這是什么正經的話語。

“這世道終究是將師兄逼瘋了。”李滄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