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顏只得沉下心來,記憶中這星宿圖好像不曾用過,此時他只能用筆墨將這東西南北二十八星宿圖畫了出來。可自己也不知是否有偏差。他將絹紙上自己所畫看了幾遍,不時拿起筆進行修改。此時的他,頭腦異常清醒,深知絕不能貿然將所繪之圖與門上圖案相對照,否則極有可能誤入解題歧途。
過得一時,聽到三聲鐘磬之響,知道已經用了一個時辰了。這聲音恰好瞬間敲醒了他。他暗自思忖,忘卻外界俗事,不正是為了能夠心無旁騖專注于這場測試嗎?自己又何必事事瞻前顧后、想入非非呢?這般一想,子顏頓覺豁然開朗,心神也隨之安定下來。果真心中泛出了星宿圖來。于是他在絹紙上又涂涂畫畫,讓這圖完整起來。
看著這齊整二十八副圖像和對應星宿,子顏站起身來,將它們與西、北和東門圖形相對,原來只有東門上的和自己畫得絲毫不差。
子顏長舒一口氣,心中暗自慶幸:還好方才沒有沖動行事,不過究竟是何人,竟要阻礙自己通過這神試。
邊想著這事,邊到了下一間屋子,但見里面竹簡上一堆文字:“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而觀已。故歲在金,穰;水,毀;木,饑;火,旱。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物之理也。六歲穰,六歲旱,十二歲一大饑。夫糶,二十病農,九十病末。末病則財不出,農病則草不辟矣。上不過八十,下不減三十,則農末俱利,平糶齊物,關市不乏,治國之道也。續積著之理”。
子顏見此試題,如今自己已然闖過三三線,想來這試題不應再局限于文字與數字。過去既然是用來試王嗣,不問些治理之道才是奇怪。可要自己續這些,又如何讓自己在四門上選擇。因而他先查看這門上所寫,果然也都刻著一堆文字。看這些文字,且格式、字數皆相同,只是在細微處存在差異。
如他進來之西門上有句“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才敢居貴”,想著也有些道理,可西門定是不對之答案,因而這句如有歧義,應是“無敢居貴”。南門上說的“存息幣”道理上也不通。東門上面“論其有余之足,則知貴賤”想來也是不對。
但這四門上幾句答案也不是每一句只有一處不同,都是幾處混雜著較難以區分。叫是子顏極其聰穎,無須看第二次,只是覺著北門上“務完物,無息幣。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無敢居貴。論其有余不足,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財幣欲其行如流水。”這句沒有任何錯處,當下,他不再猶豫,抬手推開北門。
進入那屋,子顏照常先點燃油燈,此時打了個哈欠,覺著自己甚累。他也記不起在進大殿之前事情,或許自己幾日都未曾休息過。低頭見此處題目,又是一道算數!“今有圓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鋸鋸之,深一寸,鋸道長一尺.問徑幾何”,子顏知這需要知曉玄是如何算之。他研好墨,在絹紙上開始先畫再算。
寥寥幾筆,一股困意上來,強撐著又畫了幾筆,終究抵不過困意的侵襲,身體一歪,趴在幾案上沉沉睡去。
可夢中卻沒想出答案,腦海卻現幾日前曾教授過小童在紙上畫畫。
這大約是他所憶,子顏曾用那龍紋銅壺之水映過自己樣貌來,他知自己也就是不到二十,那這幼童又是何人。夢中感覺如此真實,不似是自己才是那幼童,帶著自己畫畫的是自個兒親人。
子顏正想在夢中問個究竟,哪知那孩童嬌嗔道:“師父,你畫得沒閑兒好呢?”
原來這個是徒弟,再想自己之事卻仍是一片空白。那“閑兒”可是真的在嗎?閑兒可知我在此處?那我在此處卻是為何?這層層疑問哪個不令他困惑。可是子顏在想自己心中倒不存著害怕,反而有莫名安心,仿佛心底深處,有著一個可以依靠之人。
果然夢中抓著閑兒的手抬起筆來,見坐在對面那人正低頭看書。這次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此人,也知他就是自己這生要依賴那人,暖意頓生,子顏剛想喊他一聲,卻突然驚醒了過來。
可惜的是,剛才夢境稍縱即逝,醒來以后那些事情一點兒都未剩下。恍惚中,看到北面那門好似在動,可在定睛一瞧,門關得嚴實。子顏想大約是自己還未睡醒之故。
過得一會兒,清醒之后,憶起尚有算題未解。好在子顏天賦聰慧,不出一會兒就算出徑長二尺六寸。但見唯有東門之上鐫刻著那尺寸,心下篤定,便欲起身前往下一間屋子。可突然覺得有些口渴,遂伸手取過桌上陶斛,欲舀水而飲。
方才研墨之際,已耗用些許壺中清水,如今這水壺位置怎么沒有正對著自己身前。子顏見之奇怪,可屋中唯有自己。憶起蘇醒之時,北門方向似有異樣,于是子顏緩緩放下了手中陶斛。
細思適才那一覺,亦覺怪異非常。倒下之時,聞到的氣味竟勾起前番在那間繪制星宿圖時屋子的回憶,北邊那屋陡然亮起的火光,曾散發著這般味道。莫不是那時自己已然中毒,可中毒緣何只是昏睡過去?
子顏踏入下一屋仍舊拿著水壺,知道有人欲害他,這人在暗處,說不定自己一舉一動都在他眼里。當下定要佯裝不知,絕不能讓暗中之人察覺已有所警覺。
這一屋中竹簡之上又是好多文字,就連一側空白的絹紙也多了許多,子顏見上面命子顏寫多少字策論。這般策論寫成之后,究竟何人、如何前來評判?他環顧四周,門上皆無文字和圖形,正疑惑間,發現竹簡背面還有一行字,言明需將寫就之策論置于幾案之上,交付之時,按下幾案下方之按鈕。
子顏此番留意到,此處與先前幾間屋子略不同。俯身查看,幾案之下,果有一按鈕,乃石制所成,呈圓形,大小約莫與硯臺相仿。
子顏思忖,此按鈕大約連接著某種機關,能將策論送出,以供主考批閱。既明了此理,他便靜下心來,認真審視題目。原來,此屋考核之題,乃是要論及“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
子顏凝眉沉思,遂從“人富而仁義,富者得執益彰”之角度,著手撰寫策論。這一番構思行文,著實費了不少功夫。書寫之際,忽而聽聞鐘磬之聲傳來,想是又過了一個時辰。
寫完了把紙張放在幾案上,按下幾案下方那個石制圓形按鈕。剎那間,機關啟動,
只聽得一陣沉悶的響動,幾案緩緩上升,徑直朝著石屋頂處而去,直至抵達頂端方才停下。子顏抬首仰望,只見天花板被悄然打開,一道刺目的亮光瞬間涌入,緊接著,只見一只手臂探入,取走了幾案上的絹紙。
未幾,天花板再度被人合上,而那幾案也徐徐下降,穩穩地回到了子顏面前。
子顏憶起初入此大殿之時,殿內四張坐席之布局,其方位正與下方天元之屋遙相對應。殿中另置有數十塊方地磚,質地殊異于其它尋常石制,皆為金屬所鑄,林林落落排在殿中地上。想來如今頭上這塊便是其中之一,竟是為了開啟下方屋子天花板所在。可這策論要過,主試者又將以何法示其該開啟哪扇門?
子正自沉吟間,子顏忽聞東門處傳來異動,只見東門自行緩緩開啟。至此,子顏恍然大悟,原來若策論如過,上方主試者便會開啟那對的門來,示意其可繼續前行。
念及于此,子顏抬步踏入下一關。
如是,子顏順遂闖過五間屋子。其間所遇些題目,也只不過是農耕之策與之常識,對子顏而言,皆非難事。行至此處,又逢了星位所在,子顏見墻邊果有一壺清水,他近前細瞧過了,才將銅壺內之水換入其中。這屋之中,是要子顏作賦一篇,五言八韻,且需如前番,借助幾案機關,呈交至上方殿內。
子顏忽而憶起,往昔讀書,不過專注于識字,詩詞歌賦倒從未潛心鉆研。此地既為君試之所,料想對詩作天賦要求,應非嚴苛。念及此,他尋思著模仿旁人擬之詩詞,依樣作就一篇,幸而呈上不久,北門便緩緩開啟。
往后數間屋子,所涉文章頗為獨特。有命其撰寫用人之策者,亦有問及國中辦學之事宜。子顏揮毫之際,恍惚憶起,自己似曾踏入某所學苑,拜于數位名師門下。然那學苑究竟坐落何方,確實沒有印象,可自己能連過數屋,難道不是憑借昔日所學?
另有題目有問及國與國之間何為邦交以及當下諸國對外政策之利弊。子顏思緒漸開,方憶起如今世間四國,乃當年四位大神所創,遺澤至今。大神本意,欲使世間永享如此,可千年來,四國紛爭不斷。既有多次兩國聯手,共破他國威脅之舉,亦有憑借國中神宮之力,擊退別國入侵之事。
一想到神宮和當世神君,子顏頓覺自己一陣眩暈,想到此處叫函玉宮,既非四大神宮之一,殿內神像亦非四位大神,心中不禁疑惑叢生:此地究竟何處?到了此處,又是怎么回事情?然而一切皆是空白,心中唯有一處明了,既是自己心中那可以依賴之人定是在遠處等著自個兒回去。想至這里,便又重新打起精神來。
他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發現只要不觸及神宮之事,便不會頭痛。于是定下神來,把有關邦交之策論寫完。這花費了子顏不少時間,兜兜轉轉這些屋子也過了四個時辰有余。
他算著離天元那間應該是不遠了,若運氣尚佳,興許只剩五六間之遙。
一路而來,子顏漸有所悟,憑自身見解與見識推斷,平日里應置身于朝堂之上。然而,念及自身年紀,不禁心生疑竇:難道自己年紀輕輕便已踏入仕途?遍觀四國,也并無“覃”姓之皇族貴戚。難不成自己是在某京城朝堂所設書苑中研習之人,才得以擁有這般見識?
正思忖間,下一間屋子的題目,再度令他困惑不已。此題目關乎國中政體之優劣,要求他論述自四國建立以來,各國不同政體如何塑造當下國家格局。子顏深知,政體之學,絕非普通皇家學院所能傳授,即便在學苑中探討此類話題,亦需國君與宰相首肯。若自己僅是普通學子,又何從習得這些知識?
但奇怪的是,自己不但學過,且在不久之前,還常與他人對此進行論辯。如此看來,自己究竟是何等身份,竟有膽量論斷這等大事?
要論四國現狀,北方祗項國采用三省六部制;西面戍擎國仍如千年前一般,由諸多諸侯小國組成;南方鼎辰國因鳳帝一脈相承,朝中權臣統御地方諸侯,而這些諸侯多以武力割據各方;東方辟暨國則更為落后,雖下設州府,但其皇帝卻是由帝族長老從族中選出一支擔任。相較之下,當今祗項國國力最為強盛。
思索至此,可剛想至祗項國皇帝事宜,剎那間,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隨即竟將此事忘得一干二凈。他只能又一次苦苦思索所學所論,又一邊艱難地修改文章,可眩暈之感頻頻發作。就這樣斷斷續續,耗費了大量時間,才終于完成這篇策論。待他將這洋洋灑灑的長篇策論呈上之后,不多時,便聽聞上方殿中傳來大聲贊嘆:“妙也!”隨之下方的門也緩緩打開。
子顏聞得那聲夸贊,面上并未流露出得意之色,繼續向前方行進,又接連穿過五間屋子,一番推算,料想此刻應已抵達天元一側的那間屋子。
這五間屋子的題目,無一例外,皆需子顏撰寫文章。時而要求作賦,展現文采辭藻;時而關乎國中對策,考驗治國理政之見;時而議論史學,洞察古今興衰。這般下來,又足足耗費了約莫兩個時辰。如今,站在這極有可能是最后一間屋子的門前,子顏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所參加的這場文試,應能按時圓滿完成,但愿此處不會再令自己兜兜轉轉、另尋他途。
果不其然,此屋與眾不同。北門之上,赫然寫著“天境”二字。子顏心中盤算,此處通往天元之屋乃是從天元西北角進入,依此推斷,此地想必就是最后一間屋子了,成敗與否,全系于能否答對題目。
然而,幾案之上不見竹簡蹤影,唯有一面銅鏡靜靜擱置,鏡背朝上。鏡背之上,紋路古樸,仔細端詳,形似猛虎。再湊近瞧去,上面還隱隱刻著篆文——“他日之境”。奇怪的是用了“境”非“鏡”。
子顏深知此處之題,難度必然數倍于此前所遇,因而鄭重其事跪坐下來,他穩穩拿起那面銅鏡,緩緩將鏡面翻轉,看向正面。果然鏡中自己之影尤為清晰,子顏才知自己容貌當得這世間極品。
可凝視鏡中自己的模樣時,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子顏發現鏡中自己雖然也是玄色深衣,可衣服上繡著金色章紋,再低頭看自己身上深衣,全是素黑,毫無裝飾。鏡中那玄袍是綢緞,自己身上如今只是麻布。子顏朝后挪動了些許,鏡中自己帶著純白的玉冠,可剛才自己見到水中倒影,頭上只有一根簪子。
這鏡中之人莫不是自己。
正巧銅壺也在幾案上,子顏又看了水中的自個兒,雖然模糊可明明是一個人啊。
子顏思忖這鏡中暗藏玄機。果然在望向鏡中時,鏡中那個自己卻突然背過身去。子顏身體不由得一顫,心中驚叫道:這還是鏡子嗎?
他如此才發現剛才鏡中那個“他”所處之地并非眼前這間屋子,而是置身于一處庭院中央。再看那院中奇花異草正各自綻放,鏡中黑色錦衣的自己卻向院子里面走去。
那院子深處還有一人,金冠玄袍,身姿挺拔,氣度不凡,似是正等著子顏走過去。
鏡外的子顏,目光緊緊鎖定著鏡中那金冠玄袍之人,他知道這就是深埋自己心底那人,就是平生之依靠,他正想隨著鏡中自己喚著對方,就在話語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腦海中卻突然一片空白,先前那即將呼之欲出的稱呼,竟如同被一陣無形的風瞬間吹散,怎么也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誰。
子顏突然想到鏡子上寫著的“他日之境”,這莫不是他心中最期盼的愿望從鏡子里呈現出來了嗎。由此他多看了一會兒,正如自己猜想,鏡中的自己朝那人奔了過去。子顏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之期待,然而,片刻之后,子顏猛地回過神來。他想起自己此刻正身處文試之中,眼前一切雖然充滿誘惑,但自己首要不是要通過這場考試,又怎能在這里浪費時日。
子顏拿著這銅鏡,前后反復研究,盡量不在看這未來期盼之景象。可怎么也想不出如何來打開這面前北面之門來。
“天境,天境”,如何化了手中這來日之境到天境去。莫不是要打破這來日之境么?打破手中銅鏡并非難事,念及此,子顏沒有絲毫猶豫,緊攥銅鏡的手猛地發力,將其狠狠砸向地面。
“哐當”一聲脆響,銅鏡應聲落地,四分五裂,鏡片四散飛濺。這青銅碎片也有被濺了起來的。可奇怪的是這碎片即使從地面上反彈上來,也不應變成武器來攻擊他。但就在那一刻,對著子顏撲面而來的卻有幾顆青銅釘。
子顏不會武功,束手無策。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左手腕上的那片青玉護腕陡然間光芒大作,一抹翠綠的炫光如同一道屏障般迅速擴散開來,將子顏的身形緊緊環繞其中。
緊接著,只聽見“叮叮”幾聲脆響,那些呼嘯而來的青銅釘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被這炫光紛紛彈開,墜落在地,瞬間化為了灰燼。
等危機已了,圍著子顏的炫光即可消失無影,子顏甚是奇異,抬手看看自己的護腕,不知那到底是何物。
子顏再抬頭時,發現北門悄無聲息時竟然早已開了!
他步入這北面那間,果然這里連著天元,而這中心一間屋子是原來丈方屋子之四倍。子顏剛走到靠近天元那角上,突然聽到頭頂機關之聲,果然通向上面大殿的機關都打開了,大殿里的日光傾灑而下。
忽聞宮主胡佑沉穩的聲音:“恭喜公子過了文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