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寒風悄然掠過,初入四月的春日暖陽灑落,卻難掩后宮的肅殺之氣。宮人們神色緊繃,步履匆匆,唯恐稍有差池招致責罰。
后宮尚且如此,前朝更是風聲鶴唳。數日前,皇上毅然下旨撤藩,朝臣紛紛上書勸諫,奈何圣意已決,無人敢再觸逆鱗。消息迅速傳遍朝野,暗流涌動,大臣們見大勢已去,只得全力擁護皇上的決策。
皇后聞訊后即刻頒下懿旨,嚴令六宮謹守本分,若有妄生事端者必嚴懲不貸。眾嬪妃皆知時局動蕩,個個屏氣凝神,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康熙因前朝戰事吃緊,鮮少涉足后宮,偶有召幸也不過是幾位曾共度鰲拜之亂的老臣舊人。除那拉氏外,張氏與格蘭珠各承恩一兩回,董佳佳同馬佳氏亦得數度侍寢。然六宮上下愈發噤若寒蟬,唯恐觸怒圣顏。
景陽宮東配殿內,董佳佳斜倚在榻上,回想著前幾日乾清宮承恩的情景。云雨過后,皇上竟與她縱論朝政,眉宇間盡是少年天子的銳意鋒芒。
她自然不敢妄議朝堂政事,更怕皇上秋后算賬,只將當年擒拿鰲拜的舊事重提,贊譽他為千古一帝,言行間俱是小心奉承。不想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竟惹得龍心大悅,不僅接連召幸,更幾次三番宣她至養心殿伺候筆墨。
這番殊寵引得李佳氏等人在晨昏定省時頻頻側目,暗自揣度。六宮上下皆暗自思忖:這董佳氏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一朝承恩竟能這般游刃有余,進退有度。果然是御前伺候經年的老人,深諳圣意,自有其獨到之處。
然則董佳佳心中明鏡似的,三藩之亂雖未正式爆發,朝堂上已是暗潮洶涌。近日因得寵太過招搖,若再不知收斂,只怕要惹得康熙不悅。遂刻意低調行事,連素日最愛的糕點也吩咐小銀子莫要再去御膳房討要。
偏生皇后為響應皇上節儉之策,又裁減了六宮用度。董佳佳的日子愈發艱難,衣食住行處處受限,只得暗自叫苦不迭。這對天家夫婦的舉措,直教她寢食難安,心中縱有萬般不甘,也唯有咬碎銀牙往里吞。
正值六宮對董佳佳恩寵艷羨不已之際,啟祥宮卻傳來驚變,張氏侍寢時觸犯天威,遭皇上當庭訓斥。皇后更降下懿旨,再度將張氏禁足半年。
此事如平地驚雷,震得后宮人人自危。眾妃嬪雖對其中緣由好奇得緊,卻因懼怕牽連,只得強壓下打探的心思,各自在宮室里暗自揣測。
數日后,張氏獲罪的細枝末節才漸漸透出風聲。原來那夜張氏竟在龍榻之上,對近年來皇嗣接連夭折之事大放厥詞。
不僅公然指責皇后統御六宮不力,致使大格格早夭,更在皇上面前口出狂言,暗示若幾位阿哥是她所出,斷不會這般不明不白地歿了。這番誅心之論,字字句句都在指摘帝后失德,當真是狂悖至極。
皇上震怒之下,終究念及大格格之情,未施重懲。只道張氏言行癲狂,命皇后將其禁足啟祥宮,更撤去了她的綠頭牌。
此事不僅令張氏恩寵盡失,更如暮鼓晨鐘,警醒六宮,帝后威嚴,豈容褻瀆。眾人愈發謹言慎行,唯恐重蹈張氏覆轍。
李佳氏等人心中暗忖,張氏從前雖有些驕縱,卻從未如此狂妄到近乎愚蠢。這般情形更讓她們確信,張氏已因大格格之死陷入癲狂。董佳佳聽聞此事,心中頗有些感慨,猜測張氏或許是被喪女之痛擊垮,急于尋找傾訴之人。
這深宮之中,除卻皇上,還有誰能聽她傾訴。加之張氏是皇上第一個女人,這份殊榮或許讓她生了錯覺,以為自己在皇上心中終究與眾不同。
可惜她錯估了圣意,皇上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憐惜她的苦楚。這一腔悲憤非但沒能得到寬慰,反而因言辭失當,屢犯忌諱,終至如此凄涼下場。
張氏的笑料為沉寂的后宮增添了一絲生氣。轉眼到了五月,初六這日,長春宮馬佳氏歷經五個時辰,終于誕下一位格格。董佳佳如往常般前去打卡上班,心中暗嘆,果然不出她所料。
三格格的降生令帝后欣喜非常,對馬佳氏的賞賜格外豐厚。然而因時局所限,洗三禮與百日宴皆從簡辦理。皇上心中過意不去,便時常親臨長春宮探望母女二人,以表看重和關懷。
皇上頻頻臨幸長春宮之舉,令六宮嬪妃愈發意識到子嗣的重要性。一時間,六宮嬪妃各顯神通,爭奇斗艷,沉寂多時的后宮竟又現百花爭妍之態。
說來也神奇,三格格的降生仿佛開啟了后宮妃嬪的生育潮。剛入六月,上旬張氏便被診出懷孕一月有余的喜訊。此事說來也頗具戲劇性,原本禁足的張氏不先稟報皇后不得請太醫診脈。
偏那日齊太醫剛為馬佳氏母女診完平安脈,隔壁的張氏在佛前跪拜時突然昏厥。貼身宮女情急之下顧不得禁令,匆忙出啟祥宮稟報時正遇上齊太醫從長春宮出來,便強拉著去為張氏診治,誰料竟診出了喜脈。
六宮聞得此訊,皆啼笑皆非,只道張氏當真是福星高照,侍寢不過寥寥幾回,竟能懷上皇嗣。然而即便懷有身孕,帝后卻仍無解除其禁足之意。眾人心下雖掠過一絲惻隱,卻也無可奈何,唯有暗自唏噓。
就在張氏懷孕的熱度尚未消退之際,六月下旬,兆佳氏因月事遲遲未至,請太醫調理,竟也被診出懷孕一月有余。一時間六宮嘩然,李佳氏等人面面相覷,這張氏與兆佳氏皆是圣眷稀薄之人,卻能接連懷上皇嗣,實屬罕見。
宮內很快流傳起一則流言,稱三格格乃佛祖座下天女轉世,投胎皇家,特來為皇家添福增瑞。這傳言如野火燎原,愈傳愈盛。
皇后聽聞后,雖然覺得有些荒誕,卻也未加阻攔。橫豎三格格也只是位格格,此事對三格格而言有益無害。況且皇后心知肚明,這般無稽之談,待時日一長,若無妃嬪再孕,自然不攻自破。
七月初六,坤寧宮內。皇后方遣退請安眾妃,正欲執筆批閱宮務,忽覺眼前金星亂迸,天旋地轉,只得以手支額,勉強穩住身形。
陳嬤嬤見狀,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攙扶,一面急喚翠云速去請太醫。皇后微微擺手,示意無礙,陳嬤嬤見她面色煞白,哪還顧得許多,厲聲催促翠云速去。皇后見陳嬤嬤滿臉關切,便不再阻攔,閉目倚在椅枕上歇息養神。
不過半盞茶功夫,太醫提著藥箱疾步而來。搭脈片刻,忽而面露喜色,恭敬叩首:“恭喜皇后娘娘,娘娘身子并無大礙,只是懷有身孕不過兩月,近日操勞過甚,以致于胎像略有不穩。”
皇后聞言怔忡,纖指不自覺地撫上小腹。陳嬤嬤早已喜得淚光盈盈,一面攙著主子,一面細問太醫安胎事宜。待太醫開了方子,又千叮萬囑要好生將養,不宜操勞過累,陳嬤嬤連連應聲,眼角笑紋里都漾著喜氣。
須臾,皇后猛然回神,猶自不敢置信地又追問了太醫一遍。待確認無誤后,才按例厚賞了太醫及一眾宮人,又命心腹太監速往乾清宮報喜。眾人領了賞賜,個個喜形于色地退下。
殿內一時寂然。皇后獨坐鳳座,指尖輕顫著撫上尚平坦的小腹,珠淚盈睫,低聲呢喃:“承祜...可是你回來看額娘了?”語聲溫柔似三月春風,字字浸著慈母深情,仿佛在與腹中骨肉絮語。此刻的坤寧宮,連穿堂風都放輕了腳步,唯恐驚擾了這一室溫情。
喜訊如春風過境,轉瞬傳遍六宮。李佳氏等新人愈發篤信三格格乃天女臨凡的流言,紛紛備下厚禮前往長春宮示好。
皇上聞報,當即擺駕坤寧宮,賞賜如珠玉傾盆,更親自陪伴皇后整整半日,直至暮色四合才依依不舍地回養心殿理政。
兩宮太后亦喜不自禁,特遣蘇麻喇姑與阿魯特嬤嬤攜厚禮前來探望,千叮萬囑皇后要安心養胎。一時間,六宮上下處處張燈結彩,喜氣盈庭。
景陽宮東配殿內,董佳佳聽聞皇后有孕的喜訊,眸光一暗,怔怔望向坤寧宮的方向。她深知,皇后的生命已悄然進入倒計時,卻不知若皇后知曉腹中皇嗣會要了她的性命,是否還會這般欣喜若狂。思及此,她驀然轉身,對白霜等人沉聲道:“嚴禁景陽宮的出入,務必謹慎行事。”
白霜等人面面相覷,不解主子為何對中宮喜訊毫無歡顏,反倒憂心忡忡。白霜小心翼翼試探道:“主子可是多慮了?皇后娘娘有孕乃六宮之福,縱有什么風波,也牽連不到咱們景陽宮才是。”
董佳佳神色晦暗不明,目光仍凝在遠處飛檐斗拱上,淡淡道:“如今后宮中已有三人有孕,局勢詭譎。我雖恩寵平平,難保不會有人借機生事。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渴掘井。”
白霜似懂非懂地應下,匆匆退去安排。董佳佳獨立空庭,但見暮色漸沉,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更添幾分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