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安裝：周三下午三點十五分

實訓室的舊聯想主機發出拖拉機啟動般的轟鳴。黃開強盯著屏幕上MySQL安裝界面的進度條，鼻尖縈繞著鍵盤縫隙里滲出的泡面味。那是前天晚上柯鑫通宵打游戲時灑的老壇酸菜面湯，現在已經在按鍵縫隙里發酵出微妙的霉味。

隔壁機電班正在上焊工課，電烙鐵的松香味從門縫鉆進來，混著機箱散熱片上的灰塵，在午后的陽光下形成細小的金色漩渦。黃開強數著進度條前的小圓點，它們像螞蟻排隊一樣緩慢移動。機箱突然“咔“地一聲響，像是有什么零件掉了出來。

“第83%！“后排的柯鑫突然大喊，嘴里噴出的瓜子殼粘在黃開強的后頸上。

藍屏來得猝不及防。整個屏幕像被潑了一瓶修正液，錯誤代碼“0x80070005“在左上角閃爍，像某種惡意的嘲笑。主機發出最后一聲嗚咽，徹底沒了動靜。

韓老師踱步過來，脖子上掛著的五個U盤叮當作響。他蹲下來檢查機箱，在散熱片上抹出一道清晰的痕跡。“散熱問題，“他指著機箱后面積滿棉絮的排風口，“這破電腦年紀比你倆加起來都大。“

黃開強注意到韓老師的皮鞋后跟磨得厲害，左腳鞋底還粘著張褪色的超市小票。上面隱約可見“WD-40潤滑劑×1“的字樣。

第三次安裝：周四早餐時間

食堂的塑料凳永遠帶著洗不凈的油漬。黃開強將一只腳盤在凳子上——這是技校男生特有的就餐姿勢——吃著不知道那一年的包子和油條。油條是昨天剩下的，泡了半天還是硬得像螺絲刀。

付欣的餐盤“咣當“一聲落在對面。她的工裝袖口沾著機油，手腕上戴著的橡皮筋發圈已經有些松弛。

“第三次了？“付欣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啞。她拆開一次性筷子，筷子上還帶著木刺。

黃開強點點頭，豆漿表面的油花映出他浮腫的眼睛。他昨晚通宵查安裝教程，現在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付欣把餐盤推過來，不銹鋼餐盤邊緣粘著半張便利貼：

“試試關閉殺毒軟件再安裝“

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末尾還畫了個微笑表情，嘴角的弧度和她工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他抬頭時，付欣已經端著餐盤走遠。深藍工裝的后背上用白粉筆畫了個數據庫關系圖，隨著她走動的姿勢微微晃動——那是昨天韓老師講課時的隨堂筆記，現在正蹭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像一對小小的翅膀。

第五次安裝：周五暴雨夜

實訓室漏雨的位置很精準，正好在3號機上方。

雨水順著天花板裂縫滴落在主機箱上，發出“滋啦“的聲響。黃開強用抹布蓋住機箱，那是他從宿舍順來的舊毛巾那是張制的，上面印著已經褪色的卡通圖案。抹布很快被浸透成深藍色，像被水洗褪色的工裝。

第六次安裝失敗后，機箱燙得能煎雞蛋。黃開強把額頭貼在冰冷的顯示器邊框上，聞到了自己頭發里的汗味。窗外閃電劃過，照亮了角落里堆著的廢舊鍵盤——它們像某種現代藝術雕塑，空格鍵無一例外地凹陷下去。

“給你。“

付欣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她渾身濕透，劉海貼在額頭上，手里拿著個塑料袋包著的物件。塑料袋是學校小賣部的，上面還印著“冰紅茶第二瓶半價“的廣告。

里面是她的玉桂狗U盤，掛繩上沾著食堂炸雞排的面包糠。U盤的塑料外殼有些發黃，耳朵缺了一小塊，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

“5.7版本更穩定。“她彎腰插上U盤時，發梢滴落的水珠在鍵盤上碎成幾瓣。主機突然安靜下來，風扇聲變得像小貓打呼嚕。

黃開強注意到她的工裝褲腳沾滿了泥點，左鞋的鞋帶斷了，用電工膠布勉強纏著。她身上傳來淡淡的洗發水香味，穿著那件藍色工裝。

第七次安裝：周六清晨

晨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進來，主機箱上的露水還沒干。黃開強顫抖著點擊“完成“按鈕，屏幕突然彈出登錄界面：

用戶名：FU_XIN_Admin

密碼提示問題：

“你弄壞過幾個鍵盤？“

他下意識看向3號機鍵盤——空格鍵的裂痕里卡著半片薯片，是上周付欣修電腦時掉的。那天的薯片是黃瓜味，包裝袋現在還塞在主機箱里當防塵罩。

窗外傳來早訓學生的口號聲。黃開強摸出手機，在搜索框輸入：“MySQL密碼找回方法“。陽光照在玉桂狗U盤上，塑料耳朵泛著溫暖的淡藍色光暈。

他突然發現U盤底部刻著一行小字：

“答：3個（包括你正在用的這個）“

食堂方向飄來炸雞排的香味。黃開強試著輸入“3“，系統叮咚一聲解鎖了。桌面背景是張照片：實訓室的3號機，鍵盤上放著半瓶冰紅茶，瓶身上的生產日期正好是他入學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