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驟雨在放學鈴響時準點降臨,林穗抱著速寫本縮在走廊轉角,帆布鞋尖的水痕蜿蜒成未完成的速寫線。周硯白的黑傘在雨幕中綻開時,她數到第七顆墜在傘骨末梢的水珠——正是上周美術館咖啡杯底的方糖粒數。
“實驗樓東側屋檐在漏水?!爸艹幇讓惚⑽A斜,林穗嗅到他袖口沾染的丙烯顏料氣息。這是她昨日在畫室打翻的鈷藍色,此刻在他腕表金屬面上凝成星空狀的斑點。
林穗邁步時故意踩中水洼,帆布鞋浸濕的瞬間,周硯白的傘面已偏移十五度。雨滴在尼龍布上敲擊出德彪西的節奏,她瞥見傘骨內側用熒光筆標注的刻度——正是自己去年丟失的直尺計量單位,此刻正隨著傘面旋轉重組為黃金分割比。
“小心青苔?!爸艹幇淄蝗簧焓痔摲?,掌心的溫度隔著雨幕熨燙她右肩。林穗的速寫本封面泛起潮氣,夾層的櫻花書簽突然滑落,葉脈紋路在積水中舒展成他素描本扉頁的鉛筆草稿。
實驗樓拐角的百年香樟正在落葉,周硯白抬傘接住下墜的嫩芽。林穗看見他制服第二顆紐扣的反光里,映著自己昨日別在發間的櫻花發卡——此刻正卡在他傘柄的凹槽處,金屬表面新增的劃痕與她文具盒內的刻刀缺口完美契合。
雨勢轉急時,周硯白將傘面壓低半寸。林穗的耳尖擦過他翻折的襯衫領,嗅到松節油混著薄荷糖的清涼。這是她上周悄悄塞進他美術工具箱的糖果品牌,此刻在他呼吸間融化成模糊的時差。
“傘骨第三節的彈簧...“周硯白突然停步調試傘柄,林穗的帆布包順勢撞向他手肘。包內滾出的櫻花橡皮恰好卡進路面縫隙,裂痕走向與三年前他們初遇時教室地板的紋路如出一轍。
教學樓的排水管突然爆裂,周硯白攬住她肩頭疾退兩步。林穗的速寫本在慌亂中翻開,被雨水浸濕的紙頁顯露出隱形筆跡——是她用檸檬汁謄抄的聶魯達情詩,此刻正沿著水漬暈染成他瞳孔的深褐色。
雨幕漸稀時,林穗發現周硯白的左肩早已濕透。傘面始終保持著23.5度的傾角,這個數字精確對應她速寫本里所有關于他的側臉弧度。香樟樹的陰影將兩人輪廓拓印在積水鏡面,倒影中他屈起的指節正輕觸她隨風飄起的發梢。
分別時傘柄殘留的余溫灼燙掌心,林穗在美術教室發現傘骨夾著半頁樂譜——正是她上周在音樂教室遺落的《雨中曲》琴譜,空白處新增的鉛筆標注,將休止符改寫成永無止息的心跳節拍。
當晚晾曬的速寫本在臺燈下滲出秘密,那些被雨水激活的檸檬字跡里,混入了周硯白獨有的2B鉛筆灰。林穗用放大鏡比對橡皮碎屑時,發現每粒塵埃都指向明日正午十二點的天文臺——那座他們初一時曾共同躲過雨的廢棄圓頂建筑。
正午十二點的天文臺圓頂爬滿爬山虎,林穗數到第三十七片心形葉片時,聽見生銹鐵門發出熟悉的吱呀聲。周硯白的帆布鞋碾過門縫的碎玻璃,細響頻率與她昨日在畫室打翻的調色盤完全一致。
陽光從穹頂裂縫漏下光楔,林穗的帆布包帶勾住老式赤道儀旋鈕。這是初一躲雨時卡住她發卡的同個部件,此刻黃銅銹跡里嵌著幾粒陌生顏料——正是周硯白袖口沾染的鈷藍色結晶。
“2009年的梅雨記錄?!爸艹幇淄蝗恢赶驂敲棺兊挠^測日志,林穗瞥見他指尖懸停的頁碼正是他們初遇的日期。潮濕的紙頁間夾著半塊櫻花橡皮,邊緣齒痕與她文具盒里的殘片形成完美拼圖。
廢棄的折射望遠鏡鏡筒積滿灰塵,林穗佯裝擦拭時故意碰落目鏡蓋。周硯白俯身拾取的剎那,后頸露出淡綠色創可貼邊緣——與她上周謊稱削鉛筆受傷時使用的同批次產品。陽光穿透圓頂的瞬間,兩人影子在墻面投射出交疊的日晷指針。
“赤道儀卡死了?!爸艹幇淄蝗晦D動銹蝕的旋鈕,林穗的帆布鞋恰巧卡進地板裂縫。這是她計算過三次的失衡角度,跌倒時扯動的蛛網正巧籠罩兩人頭頂,百年塵埃在光柱中跳起華爾茲。
林穗的袖口掃過控制臺,掀開某塊松動的銘牌。背面用鉛筆涂抹的星圖突然顯現——正是她初二時偷偷刻在課桌上的涂鴉,此刻被拓印在金屬背面,每個星座標記旁新增了精確到秒的角度批注。
周硯白的鋼筆突然滾向角落,林穗追逐時撞倒存放舊膠卷的鐵盒。散落的膠片在陽光中顯影出奇異畫面——2013年暴雨夜的監控影像里,少年撐傘返回天文臺的背影,手中攥著枚櫻花發卡。
“備用門鑰匙生銹了。“周硯白擦拭著門栓上的銅綠,林穗卻認出這是自己初三丟失的自行車鑰匙。當鑰匙插入鎖孔時,鐵門投射的陰影恰好分割兩人的制服——她的裙擺浸在陰翳里,他的襯衫沐在光斑中,交界線蜿蜒如當年共傘時的雨痕。
離場時林穗故意遺落速寫本,扉頁的檸檬字跡在潮氣中漸顯。周硯白駐足凝視的三十七秒里,爬山虎葉片正好完成三次向光性搖擺。他拾起本子時,夾層的梧桐葉書簽突然飄落,葉脈紋路與天文臺地板的裂痕形成拓撲同構。
暮色染紅銹蝕的圓頂時,林穗在宿舍臺燈下發現鋼筆刻痕——周硯白拾回的鋼筆末端,多出道深0.3毫米的劃痕,精確對應赤道儀的銹蝕刻度。窗外的香樟絮飄進來,粘在初二那幅星圖涂鴉的裂缺處,補全了天鵝座β星的位置。
文化祭執行委員名單公布的瞬間,林穗的自動鉛筆芯斷在值日表第三行。周硯白的名字緊挨著她的,在打印墨粉不均的紙張上洇出星云狀暈痕。她數到第七次風穿堂而過時,會議室的磨砂玻璃映出他制服的深灰輪廓,袖口沾染的丙烯顏料正巧是海報主色調的鈷藍。
“二年C班鬼屋的電路設計...“周硯白將施工圖鋪在會議桌時,林穗嗅到他文件夾內飄出的松木香。這是她上周遺失的櫻花書簽材質,此刻正墊在圖紙下方,木紋與鬼屋的迷宮路線形成鏡像。
林穗的橡皮滾落桌沿,周硯白俯身拾取的軌跡帶起氣流。會議記錄紙突然翻飛,露出夾層的半頁樂譜——正是她在音樂教室遺落的《月光奏鳴曲》第三樂章,此刻被鉛筆標注了鬼屋的音效觸發節奏。
“投影儀需要測試恐怖片段的幀率?!爸艹幇渍{試設備時,林穗的帆布鞋尖恰巧抵住電源線。這是她計算過三次的短路角度,當屏幕突然閃爍雪花噪點時,兩人的影子在墻面拼出初一躲雨時的輪廓。
備用燈泡在儲物柜深處泛黃,林穗踮腳取物的瞬間,周硯白的掌心護住柜門凸起鐵釘。她后頸碎發掃過他腕表表面,表盤反光里映出施工圖邊角的鉛筆字——【安全出口指示燈應改用櫻粉色】。
文化祭前夜的暴雨浸濕宣傳海報,林穗借烘干機時故意調高溫度。周硯白挽起袖口搶救資料的側影在蒸汽中模糊,白襯衫透出的肩胛線條與她速寫本某頁的炭筆素描形成0.3毫米的誤差。
“道具間的備用面具被淋濕了?!爸艹幇着e起滴水的般若面具,林穗瞥見他指縫滲出的紅顏料——正是她調配失誤的彼岸花色調。當兩人合力擰干布偶服時,棉花里抖落的銀杏葉書簽,葉脈紋路與三年前天文臺那枚互為補集。
開幕式當天,林穗的鬼屋工作證突然斷裂。周硯白遞來的別針彎成櫻花形狀,金屬冷意刺入她衣領時,她認出這是自己初二時丟失的胸針改造品。游客的尖叫聲中,他調試的恐怖音效突然切換成《月光奏鳴曲》,跳閘的瞬間應急燈將兩人的影子拓在迷宮鏡面,折射出無限循環的青春圖景。
黃昏撤場時,林穗在道具箱底發現施工圖的最終稿。周硯白用熒光筆圈出的逃生路線,連筆走勢與她速寫本扉頁的檸檬字跡形成黃金螺線。當最后片銀杏葉飄進回收箱時,文化祭執行委員的合影正巧定格——他的拇指懸在她發梢三厘米處,日光傾城的角度里,藏著下個雨季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