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錯位的星軌

月考成績張貼欄前擠滿了人，程野插著兜站在人群最外圍。他看見林小滿的指尖在榜單上快速劃過，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里劃出一道焦糖色的弧線。

“87分？“林小滿的驚呼聲從前方傳來。程野的喉結動了動，轉身走向樓梯間。白瓷磚墻面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左耳的星星耳釘在陰影里黯淡無光。

數學課上，老張正講解著月考壓軸題。程野的筆尖懸在草稿紙上，墨跡在某個節點洇開一團烏云。他突然站起身，粉筆灰簌簌落在肩頭。

“用參數方程解更簡單。“他在黑板上畫出一條優美的拋物線，“設定t為時間變量，把拋物運動分解成水平和垂直分量...“粉筆與黑板碰撞出細碎的星光，全班鴉雀無聲。

林小滿望著那個挺拔的背影，筆尖在筆記本上洇出第二個墨點。她的數學試卷靜靜躺在桌肚里，118分的紅色數字刺得眼睛發酸——這是三年來最好的成績，卻離賭約差了兩分。

“程野的解題思路非常巧妙。“老張的鏡片反著興奮的光，“下周的省數學競賽，你代表學校參加吧？“

“好啊。“程野扔下粉筆，粉灰在指尖綻成蒼白的煙花。他轉身時目光掃過第三排，林小滿慌忙低頭，聽見自己心跳震碎了粉筆落地的輕響。

圖書館的銀杏葉開始落了。程野把單詞本倒扣在桌上，推過去一罐蜜桃烏龍茶。易拉罐上的水珠滾落，在實木桌面暈開深色的漣漪。

“今天不背單詞？“林小滿沒抬頭，筆尖在語法書上戳出小坑。

“要準備競賽。“程野翻開《數學奧林匹克年鑒》，書頁間飄出一張泛黃的星圖，“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斜陽把他們的影子拉長在書架之間，像兩條永遠平行的銀河。

最終是程野先站起來，書包拉鏈劃破寂靜。“走了。“他說，踩著一地碎金離開。林小滿望著他消失在旋轉門后的身影，突然發現罐底貼著一張便簽：

“拋物線最高點坐標為(-b/2a，(4ac-b2)/4a)，下次別算錯了。“

她捏著便簽的手指微微發抖。窗外，一群白鴿撲棱棱掠過天際，翅膀拍碎了暮色中的云霞。

夜風掀起窗簾時，林小滿正在臺燈下研究程野的數學筆記。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間突然掉出一張照片：十二歲的自己穿著天文夏令營的隊服，正在望遠鏡前笑得見牙不見眼。照片背面有褪色的鉛筆字：

“2018.8.12英仙座流星雨，遇見小太陽。“

她沖到窗邊推開玻璃，深秋的寒氣撲面而來。對面樓頂隱約有個紅點在明滅，那是程野常去抽煙的天臺。夜色中忽然亮起一道銀光——他舉起激光筆，在夜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笛卡爾心形線。

林小滿抓起手機又放下。最終只是將那張照片夾回筆記，在錯題本上寫滿“118/123“，像在記錄某個無人知曉的密碼。

月光漫過相紙上稚嫩的笑臉，照亮了少女濕潤的眼睫。兩顆行星在各自的軌道沉默運轉，今夜星圖悄然偏移了0.5個角分。

第三章時光的交錯

數學競賽的報名表在程野手里捏出褶皺，夕陽把走廊盡頭的消防栓鍍成暖金色。他望著宣傳欄玻璃倒影里晃動的馬尾辮，喉結動了動，把表格揉成團塞進褲兜。

林小滿正在抄寫新的英語范文，鋼筆突然漏墨，在“astronomy“這個單詞上洇開深藍的星云。她慌忙用紙巾去吸，聽見后排傳來椅子拖動的刺耳聲響——程野又提前翹課了。

天文臺的石階落滿銀杏，程野坐在最高一級抽煙。暮色像摻了灰的藍墨水，把城市輪廓暈染成模糊的剪影。他數到第七顆星星亮起時，山腳下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

林小滿把單車鎖在梧桐樹下，抬頭望了望蜿蜒的山路。晚風掀起校服裙擺，她按住亂飛的發絲，從書包里掏出那本包著星空封皮的手賬本。

他們在石階的兩端。

程野掐滅第三根煙，起身拐進西側觀測室；林小滿踏上東邊露臺，把望遠鏡對準正在升起的獵戶座。中間隔著二十米爬滿藤蔓的回廊，像隔著整個銀河系。

“昨晚英仙座流星雨峰值。“李夢琪咬著吸管湊近，“你們誰去了？“

林小滿的勺子磕在飯盒上。程野正在后排補覺，聞言把校服外套拉過頭頂，露出泛紅的耳尖。

“誰會為玩笑賭約當真啊。“林小滿舀起涼透的番茄蛋湯，“我昨晚在背《滕王閣序》。“

“我在網吧通宵。“程野悶悶的聲音從外套底下傳來，左手無意識摩挲著書包掛墜——去年天文館紀念品商店的星空水晶球。

食堂窗外飄進零星的銀杏葉，落在兩人中間的過道上。林小滿看見程野球鞋邊沾著新鮮的青苔，突然想起天文臺石階縫隙里絨綠的苔蘚。

晚自習的月色很好。程野翻墻時被鐵藝欄桿勾破了袖口，他卻盯著天文臺方向暖黃的燈光發呆。保安的手電光束掃過來，他敏捷地跳下墻頭，沒發現藏在香樟樹后的淺藍色單車。

林小滿蹲在灌木叢后，懷里的《天體物理學簡史》硌得肋骨生疼。她看著程野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突然發現他衛衣背后印著哈勃望遠鏡的圖案——和去年夏令營某個男生的外套一模一樣。

數學競賽前的周末，程野在器材室遇見來借三角板的林小滿。空氣里漂浮著體操墊的塑膠味，灰塵在斜射的陽光里起舞。

“下周二考試？“林小滿踮腳夠架子頂層的教具，馬尾辮掃過程野的鼻尖。

“嗯。“程野伸手幫她取下三角板，指尖碰到她手背的瞬間突然縮回。塑料教具砸在地上，驚起浮塵萬千。

兩人同時蹲下撿拾，額頭撞在一起。林小滿聞到他校服上淡淡的薄荷糖味道，突然想起天文臺夜風里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你...“

“我...“

器材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體育委員抱著籃球愣在門口。逆光中，他看見程野泛紅的脖頸和少女顫抖的睫毛。

放學后的車棚，程野正在開鎖，聽見死黨周昊吹著口哨靠近。“野哥，教導主任女兒你也敢招惹？“周昊撞他肩膀，“不過說實話，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

鑰匙在鎖孔里卡住。梧桐樹的陰影里，林小滿的單車鏈條發出生澀的“咔嗒“聲。程野望著后輪上旋轉的反光板，想起某個雨夜他偷偷給這輛單車換過剎車片。

“關你屁事。“他踹了一腳周昊的山地車，卻在抬頭時撞進一雙小鹿般驚慌的眼睛。林小滿抱著書包呆立在五米外，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輕輕搭在他的球鞋上。

蟬鳴突然喧囂。周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咧嘴笑了：“野哥，教導主任辦公室的茶好喝嗎？“

程野的拳頭擦著周昊耳畔砸在車棚柱子上，驚飛一群白鴿。撲棱棱的振翅聲里，林小滿逃也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淺藍色校服衣角像一片墜落的晴空。

夜深人靜，程野站在天臺上調試新買的星特朗望遠鏡。北極星在鏡頭里閃爍，他卻鬼使神差轉向三中方向。月光照亮手機屏幕，短信編輯框里躺著未發送的句子：“那天我在...“

刪了又寫，最終變成數學競賽的考場號。按下發送鍵時，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像少年人欲說還休的心事。

與此同時，林小滿在臺燈下拆開快遞，取出印著NASA標志的護腕——匿名包裹，但附贈的便簽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拋物線頂點公式，祝考試順利。“

窗外的玉蘭樹沙沙作響，她將護腕貼在發燙的臉頰，聽見自己心跳震碎了月光。

第五章夏至未至的蟬鳴

數學競賽當天，林小滿在校服外套里藏了條星云圖案的絲巾。考場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她望著走廊盡頭被女生們圍住的程野，悄悄把NASA護腕又往袖子里塞了塞。

“野哥，這題用拉格朗日乘數法還是參數方程？“周昊舉著復習資料擠進人群，撞落程野手中的準考證。那張薄紙飄飄蕩蕩，恰好落在林小滿腳邊。

她彎腰時聞見熟悉的薄荷香，抬頭正對上程野的視線。少年耳后的創可貼微微翹起邊角，是上周替她擋住飛來的籃球時擦傷的。

“加油。“林小滿把準考證拍在他胸口，轉身跑向英語考場。淺藍色裙擺掃過程野的球鞋，像彗星掠過大氣層。

省實驗中學的競賽教室里，程野轉著2B鉛筆望向窗外。監考老師正在發卷，他卻想起清晨在公交站臺看見的畫面：林小滿把早餐分給流浪貓時，睫毛上沾著朝陽的金粉。

最后一題是空間解析幾何。程野畫坐標系時筆尖突然頓住——X軸的延長線上，他無意識寫下了“LinXiaoman“的花體字。橡皮擦到第三遍時，監考老師狐疑地停在他身后。

與此同時，林小滿在英語作文紙上落下最后一筆。關于“最難忘的經歷“，她寫了初一參加天文夏令營的雨夜，卻刪掉了那個借她外套的男生。墨水在“meteorshower“這個詞組上暈開，像少年人潮濕的心事。

放榜日下著太陽雨。林小滿踮腳看光榮榜，數學競賽金獎的位置赫然印著程野的名字。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把他的照片氤氳成模糊的光斑。

“看夠沒？“帶笑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程野撐著把黑傘，傘面卻傾向她這邊，“英語演講比賽一等獎，林同學很厲害啊。“

林小滿這才發現自己的獲獎照片就在他正下方。雨水中，兩人的名字以奇妙的弧度重疊，像雙星系統的軌道。

“野哥！“周昊舉著水槍從走廊盡頭沖來，“三班那個體育生說要追林小滿，讓你幫忙遞情書！“

水珠濺在兩人中間的積水里。程野突然收起傘，拽著林小滿躲進樓梯間。潮濕的墻面沁著涼意，他撐在她耳側的手臂蒸騰著熱氣：“要幫嗎？“

林小滿嗅到他校服領口的檸檬皂香，忽然發現他喉結下方有顆小痣：“幫什么？“

“幫忙。“程野的喉結動了動，“或者...“

樓外驚雷炸響，李夢琪的尖叫穿透雨幕：“有人要跳樓！“

天臺上的女生是七班的徐璐。她站在欄桿外哭喊：“他說考上重點班就在一起，現在又和隔壁校花牽手！“

程野擠到人群最前面時，林小滿已經翻過欄桿。風把她的馬尾辮吹散，發絲纏繞著星云絲巾在空中狂舞。

“別過來！“徐璐沖她尖叫。

林小滿張開手掌，露出程野競賽贏的星空水晶球：“你看，這里面有整個銀河系。“她的聲音在發抖，“上周我數學考砸了，覺得天都塌了。后來有人告訴我，在宇宙尺度上，連太陽都只是顆普通恒星。“

程野的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腔。他看見林小滿悄悄解開腕表——那是他們約定的求救信號。

“可是...“徐璐抽泣著轉頭，“星星不會為誰改變軌跡...“

“但我們可以。“林小滿突然抓住她的手，“就像地球自轉軸偏移0.5度，整個季節都會改變！“

消防員趁機撲上去的瞬間，徐璐的手鏈斷裂。水晶珠子滾落時，程野看見林小滿腕間閃過NASA護腕的銀光。

當晚，學校貼吧炸開了鍋。首頁飄著熱帖：《驚！學霸情侶天臺殉情？》，配圖是程野抱著虛脫的林小滿沖下樓梯。

周昊踹開301宿舍門時，程野正在擦望遠鏡鏡頭。“野哥你火了！“他把手機懟過去，“有人說你們在...“

程野瞥見照片里林小滿蒼白的臉，突然搶過手機。天臺邊緣，他們交疊的身影后，獵戶座的參宿四正在照片右上角泛著紅光。

“刪了。“他把手機扔回去，“現在。“

周昊瞪大眼睛：“你認真的？“

窗外傳來《小星星變奏曲》的鋼琴聲，是音樂社在排練畢業晚會。程野摸出根煙又塞回去，金屬打火機蓋開合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野哥，“周昊湊過來擠眉弄眼，“你不會真喜歡上教導主任的女兒了吧？“

程野的指尖劃過望遠鏡目鏡，那里還殘留著林小滿睫毛掃過的觸感：“關你屁事。“

“那我明天就去告訴林小滿，說你...“

“你敢！“程野猛地轉身，撞翻桌上的星圖。羊皮紙卷軸滾落展開，露出鉛筆標注的“2178號小行星軌道參數“。

周昊倒退兩步，突然大笑：“野哥你耳朵紅透了！“

林小滿縮在琴房角落，把《星空圖鑒》按在胸口。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她裙擺上投下星芒狀的亮斑。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是程野發來的消息：“明早圖書館？“

她想起白天他懷抱的溫度，臉頰又燒起來。琴鍵突然被重重按下，李夢琪彈著《夢中的婚禮》湊過來：“聽說程野為你打架了？“

“沒有！“林小滿跳起來，星云絲巾勾住譜架。嘩啦啦的樂譜落地聲中，她瞥見門口閃過哈勃望遠鏡圖案的衣角。

追到走廊時，只剩夜風卷著張草稿紙。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笛卡爾心形線，標注著參數方程。林小滿蹲下身，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巧填滿那顆心的空缺。

晨露未晞時，程野在圖書館老位置擺了兩罐蜜桃烏龍。林小滿出現時，他正用鋼筆在紙巾上推算公式，筆尖突然劃破紙張——她扎了他送的星空發繩。

“徐璐轉學了。“林小滿攪動著沒加糖的奶茶，“教導處說早戀害人。“

程野把溫熱的茶推過去：“你覺得呢？“

窗外蟬鳴驟響，驚飛一群白鴿。林小滿望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想起昨夜琴房外的心形線：“也許...也許真正的喜歡，應該讓人更想發光？“

程野的鋼筆掉在地上。墨水在瓷磚縫里蜿蜒成銀河，他彎腰去撿時，后頸的創可貼突然脫落，露出結痂的傷痕。

“疼嗎？“林小滿伸手又縮回。

程野直起身，把染血的創可貼塞進她掌心：“比解不出題難受。“他的眼睛像夏夜星野，“但看到有人進步，就不疼了。“

書架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李夢琪和幾個女生紅著臉跑開時，林小滿才發現整個閱覽室的人都在偷看他們。

“去天臺？“程野拎起書包，“給你看個東西。“

正午陽光灼人，程野卻掏出手機打開星圖軟件：“今天是小滿星過近日點的日子。“

林小滿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光點，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程野點開維基百科頁面：“2178Linxiaoman，發現日期1978年5月21日。“他頓了頓，“你QQ資料寫的生日。“

風掀起兩人的衣擺，在空中交纏。林小滿數著心跳，聽見自己問：“那年初夏...天文夏令營...“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周昊舉著手機沖上來：“野哥！老張讓你去辦公室...你爸從美國回來了！“

程野的笑容突然凝固。他后退時碰倒鐵皮水桶，驚起滿樓白鴿。林小滿伸手想拉他，卻只抓住飄落的羽毛。

蟬鳴在此刻達到頂點，像某種盛大落幕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