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郊貨倉在蘆葦蕩中若隱若現，殘月被烏云吞噬，唯有夜梟凄厲的啼叫劃破死寂。如錦裹著周承瑾的墨色大氅，衣料上殘留的沉香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尖鉆。二十名暗衛如鬼魅般潛伏在蘆葦叢中，刀刃在暗處泛著幽藍寒光——那是淬了劇毒的征兆。

“喀嚓“。

周承瑾腳下枯枝斷裂的聲響讓如錦心頭一顫。男人溫熱的手掌立刻覆上她微涼的手背，劍繭摩挲著肌膚傳來細微刺痛。“噓。“他唇形微動，熱氣拂過她耳垂，“看。“

貨倉腐朽的木門縫隙里漏出昏黃燭光，二皇子周承瑞醉醺醺的嗓音裹著夜風飄來：“...漠北的三千匹戰馬換你們南詔的瘴毒配方，這筆買賣可還劃算？“

如錦感覺到周承瑾的肌肉瞬間繃緊。透過裂縫望去，只見異族打扮的男子正把玩著青瓷藥瓶，蛇形刺青從脖頸蜿蜒至衣領深處。“殿下好算計。“那人操著生硬的官話冷笑，“只是這毒煙需活人試藥，您當真舍得用京城百姓...“

“不過螻蟻罷了！“周承瑞將酒盞重重砸在木箱上，琥珀色的酒液濺濕了案頭信箋，“五日后渭河燈會，正是試藥良機。屆時本王會命人在畫舫點燃毒煙，待得百姓癲狂互戕...“他忽然壓低聲音，“那瘴毒真能讓人忘卻至親面目？“

“何止。“異族男子拔開藥瓶，幽綠煙霧中浮現骷髏幻影，“中此毒者見至愛如見仇讎，殿下不是一直忌憚五皇子與王妃鶼鰈情深么？“

暗處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周承瑾瞳孔驟縮，攬住如錦的腰身疾退三步。幾乎是同時，一支火箭破空而至，貨倉瞬間陷入火海。熱浪裹挾著毒煙撲面而來，如錦袖中銀針疾射，精準刺破三個偷襲者的咽喉。

“閉氣！“她扯下腰間香囊，將解毒藥粉撒向空中。周承瑾劍鋒掃過異族武士的脖頸，血霧中回頭厲喝：“趙明遠！護王妃去河邊！“

暗衛的慘叫聲漸遠，如錦的繡鞋早已陷入泥濘。周承瑾左肩插著半截毒箭，黑血順著玄色勁裝滴落，在蘆葦葉上腐蝕出縷縷青煙。追兵的火把在百步外晃動，如錦咬破舌尖強逼自己清醒，撕開裙裾為他包扎：“必須立刻拔箭...“

“來不及了。“周承瑾突然攬住她的腰縱身躍入湍急河流。如錦最后的意識是男人胸膛傳來的震動：“抱緊我。“

刺骨寒意中，如錦被水流裹挾著撞進巖壁。混沌間有溫熱液體滴在臉上，睜眼卻見周承瑾以血肉之軀護在她上方，背后嶙峋怪石劃出猙獰傷口。溫泉的熱氣從地縫蒸騰而上，在洞頂凝成氤氳水霧。

“周承瑾！“如錦顫抖著摸向他的脈搏，卻被反握住手腕。男人蒼白的唇扯出笑意：“王妃...終于肯喚我名字了...“

如錦扯開他浸血的衣襟，銀針快如閃電封住心脈要穴。箭簇帶著倒刺，她不得不俯身以齒咬住箭桿。“忍著。“話音未落，毒箭離體的瞬間黑血噴濺，有幾滴落進她衣領，燙得心口發疼。

周承瑾悶哼一聲，冷汗順著下頜滴在她手背。如錦取出貼身收藏的七葉蓮嚼碎敷上傷口，指尖劃過他緊實的腰腹時，分明感覺到肌肉的震顫。“別動！“她羞惱低喝，耳尖卻染上緋色。

洞外暴雨傾盆，洞內卻燥熱難當。如錦中衣半濕貼在身上，周承瑾的呼吸拂過她頸側：“為何冒險跟來？“

“醫者仁心。“她低頭搗藥，玉杵撞得石臼叮咚作響。

“只是醫者？“周承瑾忽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滾燙，“那日在城南，你說看到百姓康復最是歡喜。如今看著我...“他聲音低下去，“可會歡喜？“

如錦手一抖，藥杵墜地。抬眼正撞進他灼灼目光，那眼底翻涌的情愫驚得她慌忙后退，卻被溫泉石階絆住。天旋地轉間，周承瑾的唇擦過她耳垂，兩人重重跌進溫泉池中。

水花四濺，如錦的簪子滑落，青絲如瀑散開。周承瑾的傷口滲出血絲，在池水中綻成妖異的紅蓮。他伸手將她濕發別至耳后，指腹摩挲著微顫的唇瓣：“其實那日選秀...“話音未落，洞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三日后，太極殿。

皇帝將密信狠狠摔在二皇子臉上：“勾結南詔，殘害百姓！你還有何話說！“鎏金香爐被撞翻在地，灰燼中露出半塊燒焦的令牌——正是那夜貨倉中異族武士的腰牌。

周承瑾一襲親王蟒袍跪在殿前，肩頭傷處隱隱作痛。余光瞥見如錦捧著證物款款而來，素白羅裙上金線繡著并蒂蓮，一步一搖曳。

“此乃南詔王親筆密函。“如錦聲音清越，“二殿下以渭河燈會百姓試藥，欲嫁禍五殿下治水不力引發民亂。臣妾已配出解藥，請陛下過目。“

暴雨夜，如錦提著藥箱匆匆穿過回廊。驚雷劈開夜幕的剎那，她看見周承瑾獨自立在庭中，手中握著半塊殘破玉佩——正是蘭妃遺物。

“母妃去世那夜，也有這般暴雨。“他任由雨水浸透衣衫，“太醫說是急癥，可我分明看見她指甲發黑...“

如錦的心猛地揪緊。正要開口，忽見父親加急密信：黃河督造之職突遭調任。信紙被雨水暈染，二皇子印鑒隱約可見。

三更時分，如錦鬼使神差走進周承瑾書房。案頭《河防通議》下壓著方素帕，正是她半月前遺失的那塊。帕角歪歪扭扭繡著錦鯉——那是她初學女紅時的作品，原以為早就丟了。

窗外雨聲漸歇，身后突然響起熟悉的腳步聲。“王妃漏夜前來...“周承瑾嗓音帶著笑意，“可是要找這個？“他指尖勾著玉佩，與那方錦帕恰成一對。

五更天，宮燈在雨中暈成團團暖黃。如錦抱著藥箱與他擦肩，油紙傘沿垂落的水簾忽然被抬高。“傘小，得罪了。“周承瑾說得一本正經，手臂卻將她環在身前。

青石板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他的尾指狀似無意擦過她掌心。驚雷又起時，如錦忽然握住那只布滿劍繭的手。雨幕中，誰也沒看見五皇子嘴角揚起的弧度。

燭火搖曳，如錦將新制的安神香填入博山爐。周承瑾靠在榻上批閱公文，中衣領口微敞，鎖骨處箭傷結著淡粉新痂。

“父皇要派我去江南治水。“他突然開口。

藥匙“當啷“墜地。如錦彎腰去撿，卻被他握住手腕：“你可愿...“話音被夜風卷走，唯見博山爐青煙裊裊，纏住她鬢邊一縷散發。

窗外，第一縷晨曦刺破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