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等到阿咎。
她也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件事。
林深站在往生棧道的第七級臺階上,看見對岸的曼珠沙華叢中浮動著熟悉的光點——那是他凍在冰箱里的孔雀魚,此刻正在血色花海中游弋,每片鱗都折射著前世記憶的碎片。
“它們不肯走。”孟婆的聲音像蛇信擦過耳膜。她黑袍上的暗紋忽然流動起來,化作萬千糾纏的蛇影。林深看見雪球從她袖口探出頭,金瞳豎成兩道狹縫:“飼主當久了,分不清是誰在飼養誰吧?”
孟婆的指甲劃過青瓷碗沿,發出類似蛇類蛻皮的窸窣聲。林深腳下突然漫起黑水,倒映出無數雙發亮的眼睛——那些被他凍在冰箱里的血紅鸚鵡正懸浮在水中,魚鰓開合間吐出妻子支離破碎的哭喊。
“你以為自己在拯救生命?”孟婆的袖口鉆出雪球三角形的頭顱,白蟒金瞳里旋轉著記憶漩渦。林深看見暴雨夜的小滿蜷縮在樓道,懷里抱著哮喘噴霧空罐,而自己正在客廳給箭毒蛙換墊材;看見蘇夕月最后一次離開時,防盜門夾住了她風衣一角,那抹藏青色在門縫里停留了七秒。
黑水突然沸騰,浮現出冷凍室第三層的景象。裹著濕巾的藍曼龍正在融化,冰水滲入下層保鮮盒,那里碼著給小滿準備的生日蛋糕。林深跪倒在地,腐壞的指骨插入水面,撈起的卻是兒子被鼠毛堵塞的呼吸機濾芯。
“它們說很餓。”雪球順著梁柱盤旋而下,蟒身纏住林深殘破的脖頸,“你喂了太多執念。”孟婆掀開黑袍,千萬條動物亡魂從她肋骨間涌出,倉鼠啃食著代表陽壽的沙漏,鬃獅蜥在撕咬刻有“父職”的命牌。
林深突然劇烈抽搐,胸腔里鉆出變異水母的觸須。那些半透明的膠質物裹著一枚婚戒,戒圈內側刻著“SXY&LS2010“。水母傘蓋上映出蘇夕月現在的模樣——她牽著初中畢業的小滿站在新家陽臺,男孩校服整潔,陽臺上只擺著一盆仙人掌。
“我可以回去...”林深掙扎著抓向水幕,卻看見小滿下意識躲開同學遞來的倉鼠籠。變異水母突然爆裂,酸液腐蝕他的魂體,露出森森白骨上密密麻麻的齒痕——全是那些啃噬過他尸體的寵物留下的印記。
孟婆舀起一勺忘川水,湯勺里浮著凍死的孔雀魚:“你妻子在離婚協議里寫,希望你下輩子做只考拉,每天抱緊一棵樹就好?!睖疂娫诤谒希`開的漣漪里顯現蘇夕月燒紙錢的畫面,火堆旁擺著他生前最珍視的爬蟲箱,箱底壓著張泛黃的親子樂園門票。
雪球突然收緊絞殺,林深的魂體發出龜甲開裂的脆響。無數動物亡靈從忘川躍出,銜走他殘存的意識碎片。當孟婆將最后半碗湯倒入他破碎的顱骨時,那些湯水竟從眼眶化作血淚涌出——原來執念深重之人,連孟婆湯都會變質。
高考結束的小滿站在花鳥市場前。寵物店玻璃窗后,一條白蟒正在吞食活鼠,金瞳豎成兩道傷疤。少年轉身離去時,緬甸蟒突然劇烈撞擊箱體,直到額鱗迸裂,在玻璃上留下血繪的螺旋。
孟婆客棧新來的往生獸總在深夜潛回人間。它馱著不肯投胎的動物亡靈穿梭在下水道,鱗片間卡著風衣碎片和哮喘藥瓶。每當路過亮著燈火的窗戶,這只形似蜥蜴的怪物就會吐出半融化的冰晶,冰里封著早已失效的道歉信。
而在地府最深處,變異水母仍在吞食記憶殘渣。它們傘蓋上的畫面永遠定格在某個盛夏午后——林深抱著剛滿月的小滿教他辨認星座,蘇夕月端著冰鎮酸梅汁走來,打翻的玻璃杯在木地板上澆灌出一片閃爍的銀河。
29-枯井人生(一)
潮濕檔案室的鐵門發出生銹的吱呀聲,林梅抱著一摞泛黃的卷宗后退兩步,霉味混著灰塵撲在臉上。三十年前的會議記錄從最上方滑落,紙頁間掉出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著碎花連衣裙,站在開滿薔薇的籬笆前,笑容明媚燦爛,仿佛能穿透時光。背面用褪色鋼筆寫著“1987年夏,派遣入職留念”。
“這是......陳老師?”林梅彎腰撿起照片,仔細端詳著照片上少女的面容,不敢相信檔案柜深處這個落滿灰塵的紙箱里,竟藏著搭檔三十年前的青春。晨光斜斜切進鐵柜投下的陰影,她忽然注意到照片邊緣有半枚暗紅色指印,顏色暗紅得有些詭異,像是干涸的血跡,讓人不寒而栗。
“小林,三號柜的工傷記錄還沒錄入吧?”陳老師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枯枝般的手指已經伸向照片。林梅下意識側身擋住紙箱,老檔案員渾濁的眼球突然泛起奇異的光:“這些舊東西該燒了?!蹦悄抗庵袔е唤z慌亂和恐懼,仿佛這張照片里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財務科第三次退回報銷單時,打印機正在吐出第127張作廢憑證。林梅盯著粘在A4紙上的碎發,那是今早梳頭時掉落的?!芭汕矄T工不能經手超過五千元的單據?!背黾{用指甲敲了敲玻璃擋板,語氣冷漠而機械,“讓王主任重新簽字。”林梅看著手中的報銷單,心中滿是無奈和委屈。
她知道,這不過是因為自己派遣員工的身份,在單位里,派遣員工總是被區別對待,哪怕做著同樣的工作,卻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和認可。
茶水間的鏡子映出她發際線處的空白,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痕跡。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母親第28次發來相親對象的資料:“對方不介意女方年齡大,就是要求盡快生孩子?!绷置房粗謾C屏幕,苦澀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三十多歲的她,在家人眼中已經成了“大齡剩女”,婚姻成了她不得不面對的壓力。可她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她渴望的是真正的愛情和理解,而不是一場交易。
深夜十點的辦公樓只剩檔案室亮著燈,林梅把臉埋進帶著油墨味的文件堆。她太累了,工作的壓力、生活的煩惱,讓她喘不過氣來。忽然聞到桂花香混著中藥苦澀的氣息,走廊盡頭不知何時多了盞飄搖的燈籠,木匾上“孟婆驛站”四個字正在滴落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