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在林小雨公寓的浴室鏡前盯著自己的倒影。三天沒好好睡覺，她的眼睛下方掛著深重的青黑色陰影。但更令她不安的是那些細微的變化——她眨眼的方式，嘴角抽動的頻率，甚至皺眉時額頭出現的紋路，都不再完全屬于她自己。

“艾琳？“她輕聲呼喚，聲音在狹小的浴室里回蕩。

沒有回應，只有一種奇怪的存在感，像是有人站在她意識房間的隔壁。簡寧伸手觸碰鏡面，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研討會就在明天，她和林小雨已經準備好了所有證據，但最大的未知數是她自己——她能在大庭廣眾下保持清醒嗎？能控制那些越來越頻繁的記憶入侵嗎？

“簡寧？“林小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還好嗎？“

簡寧打開門，看到女孩擔憂的眼神。過去三天里，這個比她小五歲的女孩幾乎沒合過眼，一直在整理證據，設計演示方案。失去姐姐的痛苦似乎轉化成了某種鋼鐵般的決心。

“我沒事。“簡寧勉強笑了笑，“只是...有點分不清哪些想法是我的。“

林小雨遞給她一杯熱茶，茶包標簽上寫著“安神“。“試試這個，艾琳以前總喝。“

茶的味道讓簡寧的舌尖泛起一種奇異的熟悉感。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浮現：艾琳深夜在實驗室，喝著同樣的茶，眼睛盯著顯微鏡...

“謝謝。“簡寧放下杯子，打斷那段入侵的影像，“所有備份都準備好了？“

林小雨點點頭，指向桌上整齊排列的五個U盤和三個移動硬盤：“每個都存有全套證據，包括實驗視頻、死亡記錄和周明遠與振華制藥的往來郵件。我還上傳到了三個不同的加密云服務器。“

簡寧拿起一個U盤，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明天這個時候，一切就會塵埃落定——要么周明遠被繩之以法，要么她和林小雨成為下一個“實驗意外“。這個念頭本該讓她恐懼，但奇怪的是，她只感到一種平靜的決心——那可能也來自艾琳。

“我們需要排練一下。“林小雨打開筆記本電腦，“周明遠的演講在下午三點，問答環節我們會舉手提問。你先描述實驗經歷，然后我播放關鍵證據。“

簡寧點點頭，但她的注意力被電腦旁的一張照片吸引了——兩個小女孩站在福利院門口，大一點的女孩摟著小一點的肩膀，兩人都笑得燦爛。那是她從未見過卻無比熟悉的笑容。

“那是...“

“我和艾琳。“林小雨的聲音柔軟下來，“我被領養前最后一張合影。她十六歲，我八歲。“

簡寧不由自主地伸手觸碰照片。一段強烈的記憶突然擊中她：

福利院冰冷的走廊，小雨發著高燒，而工作人員置之不理。十五歲的艾琳偷偷翻藥柜找退燒藥，被發現后遭到懲罰。那天晚上，她抱著顫抖的小雨發誓：“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里。我們會有一個家，就我們兩個人。“

“她做到了。“簡寧輕聲說，然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急忙補充，“我是說...從照片看，她很愛你。“

林小雨銳利地看了她一眼：“你剛才看到了什么？“

簡寧猶豫了。分享艾琳的記憶感覺像侵犯某種隱私，但她們之間還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福利院...你生病了，艾琳偷藥...“

林小雨的眼睛濕潤了：“我記得那天。她為了我被關禁閉三天。“她轉向電腦，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所以我們更不能讓她白白犧牲。“

接下來的幾小時里，她們反復演練明天的行動。林小雨扮演周明遠，提出各種刁難和質疑，而簡寧練習如何清晰簡潔地描述自己的經歷，同時避免顯得精神失常。

“記住，“林小雨強調，“重點是科學倫理問題，不是超自然現象。你是一個被欺騙的受試者，不是通靈者。“

簡寧點點頭。最難的部分將是解釋艾琳的記憶而不被當成妄想癥患者。她們決定使用“記憶信息植入“這樣的技術術語，避免任何“死者聲音“之類的表述。

傍晚時分，簡寧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周明遠“，她的手指僵住了。

“別接。“林小雨說，“可能是陷阱。“

但簡寧猶豫了：“如果是關于明天研討會的變化呢？我們需要知道。“

她按下接聽鍵，打開揚聲器。周明遠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簡寧，我們需要談談。“

“沒什么好談的，教授。“簡寧努力保持聲音平穩，“我知道你對艾琳做了什么。也知道你想對我做什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誤會了，簡寧。實驗確實有些...非常規，但目的是崇高的。艾琳的精神狀況本來就不穩定。“

林小雨的拳頭攥緊了，但簡寧示意她保持安靜。

“明天研討會后，全世界都會知道真相。“簡寧說。

周明遠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你以為我沒發現服務器被入侵？沒注意到林小雨的行蹤？簡寧，你正在被一個悲痛過度的女孩利用。她無法接受姐姐自殺的事實。“

簡寧看向林小雨，女孩的臉色變得慘白。

“艾琳沒有自殺。“簡寧一字一頓地說，“你殺了她，就像你殺了前六個實驗對象。“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笑：“證據呢？一段模糊的錄音？幾個所謂的'記憶閃回'？誰會相信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幻覺？“

簡寧感到一陣憤怒涌上心頭——不，那不是她的憤怒，是艾琳的。“我們有實驗錄像，有你的筆記，有全部七例死亡記錄。“

這次沉默更長。當周明遠再次開口時，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簡寧，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玩什么游戲。你以為振華制藥數十億的投資會因為你和小女孩的指控就泡湯？“他頓了頓，“我有個提議。明天早上九點，我辦公室見。單獨來。我們可以...解決你的狀況。“

簡寧幾乎要笑出聲：“什么？給我一筆封口費？還是像對艾琳那樣，邀請我去七樓'看星星'？“

“我可以幫你移除艾琳的記憶印記。“周明遠的話讓簡寧僵住了，“技術還不完善，但反向操作是可能的。你可以做回純粹的簡寧·諾頓。否則...“他的聲音變得陰冷，“融合過程是不可逆的。很快，你就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電話掛斷了。簡寧盯著黑下去的屏幕，周明遠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移除艾琳的記憶？這可能嗎？更重要的是——她想要這樣嗎？

“他在撒謊。“林小雨斷然道，“根本沒有什么反向技術。他想騙你單獨見面。“

簡寧沒有立即回應。她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心理學大樓的輪廓。周明遠的辦公室就在那里，七樓，艾琳墜落的那個窗口正下方。

“我知道。“她最終說，“但他說對了一件事——融合正在加深。今早我刷牙時，突然不會用電動牙刷了。因為艾琳從來沒用過。“

林小雨走近她：“你害怕失去自己。“

這不是個問題。簡寧轉身面對這個比她小卻似乎更堅強的女孩：“如果我完全變成艾琳...那算不算另一種謀殺？“

林小雨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或者是一種重生。“她迅速補充，“我不是說這不可怕。但艾琳...她的一部分可以繼續活著，通過你。這難道不是某種奇跡嗎？“

簡寧想起那些涌入的陌生記憶——艾琳熬夜讀書的執著，保護妹妹時的勇氣，面對不公時的憤怒。這些品質在某種意義上確實值得延續。但代價是她自己的身份、記憶、甚至人格的消逝？

“我需要和艾琳談談。“簡寧突然決定，“真正的談，不是隨機記憶閃回。“

林小雨點點頭，走向電腦：“我有個想法。周明遠的技術基于特定腦波頻率刺激。理論上，我們可以模擬類似環境，增強你們之間的連接。“

她調出一個腦波圖程序：“我需要你放松，嘗試主動召喚艾琳的記憶，而不是被動等待。就像...調收音機頻道一樣。“

簡寧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林小雨播放著某種頻率的脈沖聲，像是遙遠的心跳。起初只有黑暗和聲音。然后簡寧嘗試在意識中構建一個空間——一扇門。艾琳的門。

“艾琳，“她在心中呼喚，“如果你能聽到我...明天我們就要面對他了。我需要知道還有什么我該準備的。“

沒有回應。簡寧繼續集中精神，想象那扇門慢慢打開。一陣眩暈襲來，然后...

她站在心理學大樓的實驗室里，但不是現在的樣子——更簡陋，設備更少。年輕的艾琳坐在電腦前，面色蒼白地盯著屏幕。簡寧（或者說，作為觀察者的意識）走近，看到屏幕上是一系列腦部掃描圖像，每個都標著EC編號和日期。

EC-1：男性，62歲，阿爾茨海默病晚期。實驗后海馬體活動增強，但三天后死亡。尸檢顯示大面積腦出血。

EC-2：女性，45歲，無重大疾病史。實驗中出現癲癇持續狀態，現植物人狀態...

EC-6：男性，34歲，流浪漢，“自愿“參與實驗換取報酬。實驗后表現出嚴重身份認知障礙，自稱是“已故的劉教授“，48小時后跳樓自殺。

艾琳的手指顫抖著翻看這些記錄。她打開一個隱藏文件夾，開始拷貝數據。就在這時，門開了。周明遠站在門口，臉色陰沉。

“艾琳，我沒料到你這么晚還在工作。“

年輕的艾琳迅速切換屏幕：“只是...整理明天的實驗數據，教授。“

周明遠走近，目光在屏幕和她蒼白的臉之間游移：“你最近看起來不太好。實驗壓力太大了？“

“我沒事。“艾琳的聲音很輕，“只是...EC-6的死，我們是不是應該報告倫理委員會？“

周明遠的表情變得冰冷：“意外事故已經按程序上報了。艾琳，這項研究將改變人類對死亡的理解。些許代價在所難免。“

他俯身，手放在艾琳肩上，力道大得令她皺眉：“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別讓感性的道德顧慮阻礙科學進步。“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卻更加危險，“畢竟，你不想小雨失去唯一的親人吧？那個福利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場景突然切換。簡寧現在站在七樓的窗前，夜風冰涼。艾琳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周明遠發現她拷貝了數據，威脅要舉報。他假裝和解，邀請她來辦公室“談一談“。然后，當艾琳站在窗前指出實驗樓的安全隱患時，背后突然的推力，失重感，然后是...

“簡寧！簡寧！“

林小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簡寧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渾身冷汗，雙手死死抓著沙發邊緣。

“你消失了整整十分鐘。“林小雨的聲音充滿擔憂，“我差點叫救護車了。“

簡寧慢慢坐起來，那些記憶鮮明得像是她自己經歷過一般。“我看到了...全部。周明遠如何威脅艾琳，然后...“她看向林小雨，“他提到了你。用你的安全威脅艾琳。“

林小雨的臉變得煞白，但眼神更加堅定：“所以我們明天必須成功。“

簡寧點點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在與艾琳記憶深處的連接中，她不再感到恐懼。那些記憶，那些情感，現在像是她自己的經歷一樣自然。這種認知本該令人恐慌，但奇怪的是，她只感到一種平靜的接納。

“還有一件事。“簡寧說，“EC-6，第六個實驗對象。他跳樓前自稱是'已故的劉教授'。“

林小雨迅速在電腦上搜索：“劉明哲教授？三年前去世的神經科學家？周明遠的博士導師？“

簡寧感到一陣寒意：“所以這技術...它不僅能植入記憶碎片，還能移植整個人格？“

兩人沉默地對視，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周明遠不是在研究記憶治療，而是在嘗試某種形式的意識轉移或永生。

“我們得休息了。“林小雨最終說，“明天需要保持清醒。“

簡寧躺在臨時鋪好的沙發上，卻無法入睡。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幾何圖案。她想起小時候害怕黑暗時，會數著這些光斑直到入睡。

“艾琳？“她再次在心中呼喚，“如果你能聽到我...明天我們會讓他付出代價。“

這一次，回應幾乎是即時的，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溫暖的存在感，像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簡寧閉上眼睛，第一次感到不是獨自一人面對黑暗。

明天，無論如何，一切都會改變。她可能失去部分甚至全部的自我，可能被視為瘋子或騙子，可能面臨周明遠勢力的報復。但此刻，在這安靜的月光下，簡寧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

因為無論明天發生什么，她都不會獨自面對。在某種意義上，艾琳和她已經成為一個奇特的整體——兩個靈魂共享一個意識空間，準備共同面對她們最大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