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公路像一條灰色的蛇蜿蜒在夜色中。簡寧緊抱著林小雨的腰，摩托車引擎的震動通過骨架傳導，與她的心跳形成某種不規則的共鳴。距離廢棄療養院還有二十公里，但山間的寒意已經滲入骨髓。

“你還好嗎？“林小雨回頭喊道，聲音在風聲中幾乎聽不清，“連接后你一直很安靜。“

簡寧沒有立即回答。自從與艾琳在白色空間的對峙后，她一直能感覺到另一個意識的存在感增強了——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一個明確的、警惕的“他人“。就像房間里多了個看不見的室友，你們背對背站著，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我沒事！“她最終回應，“只是在想療養院的布局！“

半真半假。她確實在思考即將面臨的挑戰，但更多注意力被內部拉扯占據。艾琳的意識如同一面傾斜的鏡子，映照出她自己不愿面對的部分——對林小雨日益增長的占有欲，對振華制藥的恐懼，以及對完全失去自我的憂慮。

山路拐彎處，一個銹蝕的路標一閃而過：“振華私人療養院-前方5公里“。林小雨減慢車速，關閉車燈，僅靠月光導航。樹木漸漸稀疏，露出遠處山坡上一片建筑群的黑色剪影——高墻，鐵門，中央主樓如同蹲伏的巨獸。

“就是那里，“林小雨停在一處隱蔽的觀察點，“比想象的守衛更嚴。“

簡寧瞇起眼睛。療養院外圍有移動的光點——巡邏的安保人員。大門旁還停著兩輛黑色SUV，車頂天線顯示這不是普通的保安公司。

“內部安保呢？“

林小雨調出平板上的建筑平面圖：“根據EC-0的信息，主樓地下有三層。B1是常規醫療區，B2研究設施，B3量子計算機陣列?！八糯髨D像，“好消息是，大部分安保集中在地下入口。壞消息是，沒有后門。“

簡寧研究著圖紙，突然感到一陣異樣的熟悉感。不是來自她的記憶，而是艾琳的——這個布局與振華總部實驗室驚人地相似。

“艾琳認為這里可能是原型實驗室，“她脫口而出，然后因這種不經意的意識共享而微微一驚，“振華正式實驗室都是基于這個設計的。“

林小雨敏銳地看了她一眼：“你們...現在能直接交流了？“

“不完全是?！昂唽幷遄弥~句，“更像是...直覺性的知識共享?！?/p>

沒有提及對抗，沒有提及艾琳的敵意。這部分太復雜，連她自己都沒完全理解。

林小雨似乎想追問，但遠處突然亮起的車燈打斷了談話。一輛印有振華標志的運輸車駛向療養院大門。

“現在行動？“林小雨問道，手已經放在啟動器上。

簡寧搖頭：“等他們換崗。艾琳的記憶顯示振華夜班交接在午夜，有十分鐘窗口期?！?/p>

這句話讓林小雨挑眉：“艾琳的記憶？她來過這里？“

簡寧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誤。艾琳從未提及來過療養院，但這種布局熟悉感確實來自她的意識。為什么...？

一個記憶碎片突然浮現——不是她的，不是艾琳主動展示的，而是更深層的、被壓抑的片段：年輕的艾琳被蒙眼帶入某個設施，聽到周振華的聲音說“這里將見證人類進化史上的飛躍“...

“簡寧？“林小雨的手在她眼前晃動，“你又連接了？“

簡寧眨眨眼，那片段消失了：“抱歉，是的。艾琳...似乎被帶來過這里，但她不記得完整經過?！?/p>

林小雨的表情變得復雜：“記憶阻斷？振華有這種技術？“

“不止是記憶阻斷，“一個聲音突然在簡寧腦海中響起，清晰得如同真實說話——艾琳的聲音，“他們能編輯記憶。刪除不想要的，植入虛構的。“

簡寧倒吸一口氣。這是艾琳第一次直接通過她的嘴發聲。林小雨顯然也注意到了變化，因為她的眼睛微微睜大。

“艾琳？“她試探性地問。

簡寧感到一陣短暫的拉扯感，然后控制權又回到她手中：“她在學習...更主動地交流。“

林小雨看起來既擔憂又莫名期待：“告訴她...我很想她?！?/p>

這句話像一把小刀刺入簡寧的心臟。她知道林小雨的意思是無害的，甚至是善意的，但其中隱含的期待——希望姐姐“回來“的期待——讓她胃部絞痛。如果融合繼續深入，艾琳“回來“可能意味著簡寧的“離開“。

“我會的，“她撒謊道，“現在，我們該行動了。“

午夜如期而至。正如預測，巡邏隊交接時有短暫的松懈。林小雨利用這個空隙剪開側圍欄，兩人匍匐穿過雜草叢生的外圍區域，接近主樓。

建筑比遠看更加破敗。墻皮剝落，窗戶破碎，但奇怪的是，門禁系統看起來嶄新而高級。林小雨用電子破解器干擾了側門的生物識別鎖，隨著輕微的“滴“聲，門開了。

“太容易了，“她低聲道，“像是故意的?！?/p>

簡寧也有同感，但箭在弦上。她們溜進門內，發現身處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是破舊的病房。月光透過臟污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蜘蛛網般的陰影。

“電梯在盡頭，“林小雨查看平面圖，“但可能被監控。樓梯間在這里。“

她們小心前進，每一步都可能在腐朽的地板上發出聲響。簡寧的感官高度警覺，甚至能聽到遠處管道中的水流聲和...某種電子設備的嗡鳴？

“聽，“她抓住林小雨的手臂，“地下有設備在運行?！?/p>

林小雨點頭：“量子計算機不會自己關機。EC-0說陣列一直在低功率運行。“

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門被鎖鏈封住，但鎖已經銹蝕。林小雨輕松撬開，露出向下的混凝土樓梯。黑暗如同實體般涌上來，帶著霉味和某種化學藥劑的氣息。

手電筒光柱刺破黑暗，揭示出墻上奇怪的痕跡——不是普通污漬，而是一種有規律的波紋圖案，每隔一段距離重復出現。

“這是什么？“林小雨用指尖輕觸，“幾乎像...腦波圖？“

簡寧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艾琳的意識在她內部翻騰，那些波紋圖案觸發了某種記憶——

(白色房間。束縛椅。頭頂的機器發出藍光。一個聲音說“這次會有點疼，EC-8“...)

“簡寧！“林小雨的呼喚將她拉回現實，“你又斷聯了。“

“不，是艾琳的記憶，“簡寧喘息著，“她確實來過這里。作為實驗品。EC-8...那是她的編號?！?/p>

兩人沉默地對視。這個發現改變了一切。如果艾琳曾被帶到療養院進行實驗，那么她的“意外死亡“可能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預謀的滅口。

“我們需要下去，“簡寧決定道，“找出他們對她做了什么。“

樓梯延伸到B1，但門被焊死了。只有繼續向下到B2的選項。隨著深度增加，空氣變得干燥而帶電，簡寧手臂上的汗毛因靜電豎起。最底層的門看起來完全不同——金屬材質，電子鎖，旁邊還有視網膜掃描儀。

“安保升級了，“林小雨檢查掃描儀，“需要活體眼球?！?/p>

簡寧突然想到一個瘋狂的主意：“試試我的眼睛。如果有量子標記...“

林小雨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頭。簡寧摘掉偽裝用的美瞳，露出閃著藍光的眼睛。掃描儀的紅色光束掃過她的視網膜，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門開了。

“什么鬼？“林小雨震驚道，“你的視網膜有權限？“

簡寧同樣驚訝，但來不及思考。門后是一條明亮的白色走廊，與上層的破敗形成鮮明對比。墻壁上貼著“限制區域-僅限4級人員“的標志。

走廊盡頭是另一個安全門，但這次沒有鎖，只是虛掩著。簡寧小心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兩人都僵在原地——

一個圓形的實驗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培養艙，充滿藍色液體。艙內漂浮著一個赤裸的人體，連接著數十根管線。但最恐怖的是那張臉：艾琳·陳的臉。

“克隆體...“簡寧的聲音嘶啞，“他們在克隆艾琳。“

林小雨臉色慘白，走向培養艙，手指觸碰玻璃：“不完全是克隆。看那里。“

她指向培養艙基座上的標簽：“EC-8A-意識載體原型“。旁邊的小屏幕上顯示著實時數據：意識融合度87.3%，量子穩定性B級。

“他們在嘗試復制你們的融合狀態，“林小雨解讀著數據，“但不是為了創造另一個艾琳，而是作為...容器?！?/p>

簡寧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周振華想要移植自己意識的容器?！?/p>

就在這時，培養艙內的艾琳克隆體突然睜開了眼睛——完全漆黑的，沒有白眼球和虹膜的眼睛。她的嘴張開，發出一串不似人類的電子音，同時實驗室的燈光開始頻閃。

“她...它被連接在系統里！“林小雨后退幾步，“快走！“

但為時已晚。安全門突然自動關閉并鎖死，天花板上的噴頭釋放出白色氣體。簡寧感到一陣眩暈，視線模糊，最后看到的是克隆體艾琳那黑洞般的眼睛，和嘴角詭異的微笑。

然后，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