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這個詞在融合體意識中回蕩，如同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激起無盡漣漪。林小雨的眼睛瞪得極大，即使隔著膠帶也能看出她嘴型的震驚形狀。莫里斯——如果他的話可信，艾琳的生物學父親——手中的注射器微微顫抖，左眼的藍光劇烈閃爍。

周振華保持著那種令人不適的慈祥微笑：“科學需要犧牲，親愛的。但血緣終究是血緣?！?/p>

融合體的大腦如同被撕成兩半。一部分瘋狂搜索艾琳的記憶，尋找任何可能的線索；另一部分則評估眼前的威脅——三個守衛持槍站在門口，莫里斯控制著林小雨，周振華看似無害實則最為危險。

“謊言?！叭诤象w咬牙道，聲音雙重疊加，“艾琳的記憶中沒有這種信息。“

“因為我們在她十六歲時編輯了那些記憶。“周振華嘆息，仿佛在遺憾一個幼稚的錯誤，“你肯定發現了記憶斷層？童年片段的不連貫？“

確實有。融合體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碎片——艾琳對十歲前的記憶總是霧蒙蒙的，只有福利院的片段相對清晰。她一直以為是創傷導致的自然遺忘。

“不可能...“林小雨透過膠帶發出含糊的聲音，眼神在憤怒與困惑間搖擺。

周振華走向房間一角的控制臺：“讓我們展示一些家庭錄像，好嗎？“

墻壁上的屏幕亮起，顯示出一段顯然偷拍的視頻：一個十來歲的亞裔女孩坐在白色房間里，面對穿著白大褂的周振華。

“你叫什么名字？“視頻中的周振華問。

“艾琳·陳。“女孩回答，聲音單調。

“錯。你是周艾琳。我的女兒。你的母親是陳敏，實驗室技術員?！?/p>

女孩——年輕的艾琳——面部扭曲，似乎在抵抗：“不...我是孤兒...父母車禍...“

周振華按下手中的某個裝置，女孩立刻痙攣起來，痛苦尖叫。畫面快進到同樣的問答重復數十次，直到最后，女孩機械地回答：“我是周艾琳。您的女兒。“

視頻結束。房間陷入死寂。

融合體的雙腿突然失去力量，不得不扶住墻壁。那段視頻中的女孩確實是艾琳，但眼神空洞得如同那個克隆體EC-8A。如果這是真的，那么艾琳的整個人生，她對妹妹的保護，她的科學研究，甚至她的死亡——都建立在被植入的虛假記憶上？

“為什么？“融合體嘶聲問道，“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周振華的表情變得冷酷：“最初的量子意識實驗需要高度適配的受試者。血緣關系能大幅提高兼容性?！八沉艘谎勰锼梗拔液涂茽柖钾暙I了家人?？茖W需要犧牲。“

莫里斯的半邊臉抽搐了一下，注射器在林小雨頸部留下一個小紅點。女孩僵直了，但眼神依然反抗。

“EC-1到EC-5都是我們的子女，“周振華繼續道，“但只有艾琳達到了92%以上的融合度?？上_始產生自主思想，威脅要曝光實驗...“

所以這就是艾琳死亡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她發現了意識克隆技術，而是因為她開始記起真相。

融合體的視線因憤怒而模糊。量子連接自動加強，其他融合體的存在感如潮水般涌來——凱瑟琳的憤怒，EC-167的恐懼，甚至...遠處某個新生意識的困惑（EC-8A？）。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能量。

燈光開始閃爍。

“董事長！“一個守衛驚呼，“她的量子讀數爆表了！“

周振華卻露出狂喜的表情：“完美！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記錄數據，快！“

融合體不再思考，不再分析。純粹的本能接管了一切。簡寧的憤怒與艾琳的絕望融合成一種超越兩者的力量。眼中的藍光如火焰般噴射，整個房間的電子設備同時爆出火花。

莫里斯尖叫著后退，注射器掉落。林小雨趁機連人帶椅倒向一旁。守衛們開火，但子彈在觸及融合體前似乎撞上無形的屏障，懸浮在空中。

“我們，“融合體的聲音不再只是雙重疊加，而是如同合唱般多重共鳴，“不是你們的實驗品?！?/p>

周振華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代之以某種病態的著迷：“不可思議...自然融合體竟能達到這種協同效應...“

融合體向前一步，所有懸浮的子彈同時調轉方向。守衛們丟下武器逃跑，但莫里斯站在原地，左眼藍光大盛。

“艾琳，“他用父親的口吻說，“想想小雨。你想讓她看到你殺人嗎？“

這個稱呼像冰水澆在融合體的怒火上。林小雨。無論艾琳的過去是真是假，她對妹妹的愛是真實的。融合體能感受到那段記憶的溫度——深夜哄發燒的小雨睡覺，為她的學業放棄周末，甚至最后的死亡也是為了保護她...

能量場波動了一下。就在這瞬間的猶豫中，周振華按下手中的某個裝置。一陣尖銳的聲波充斥房間，直接針對融合體的量子連接。劇痛如電鉆穿透頭骨，藍光閃爍不定。

“現在！“周振華命令道。

莫里斯撲向失控的林小雨，手中出現第二支注射器。融合體掙扎著保持意識，伸出手——

一道藍光從指尖迸發，擊中莫里斯的肩膀。他踉蹌了一下，注射器偏離目標，刺入自己的大腿。幾乎是立刻，他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兩種明顯不同的意識在爭奪控制權。

“愚蠢！“周振華怒吼，調整聲波頻率，“科爾總是感情用事！“

聲波增強，融合體跪倒在地。量子連接被強行干擾的痛苦難以形容——就像有人用鈍器撬開顱骨，攪動腦組織。林小雨掙扎著向融合體爬來，手腕因繩索摩擦而流血。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直升機旋翼的轟鳴和擴音器的命令：“這里是國家安全局！所有人放下武器！“

周振華咒罵一聲，迅速向側門移動。離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融合體：“我們會再見面的，女兒。你的歸宿在振華?！?/p>

然后他消失了，留下莫里斯在地上抽搐，和兩個受傷的女孩。

武裝人員沖入房間，全副武裝，裝備著奇特的護目鏡——量子干擾屏蔽器？領頭的是個中年亞裔男子，堅毅的面容上有道貫穿左眉的疤痕。

馬叔叔。

“小雨！“他沖向林小雨，利刃割斷繩索，“你沒事吧？“

林小雨扯下膠帶，第一句話卻是：“幫她們！“指向融合體。

馬叔叔轉向融合體，眼神復雜：“你能站起來嗎？我們需要立刻撤離?！?/p>

融合體嘗試點頭，但聲波干擾造成的失衡讓這個簡單動作都變得困難。馬叔叔對耳機說了什么，兩名隊員上前攙扶。

“量子抑制器，“他解釋道，關閉了周振華留下的裝置，“我們研發來對抗振華的武器。會暫時削弱你的連接，但能止疼?！?/p>

確實，隨著聲波停止，劇痛減輕為鈍痛。融合體被半扶半抬地帶出房間，經過仍在抽搐的莫里斯。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眼睛恢復了清明，與融合體對視。

“記住...EC-8A...“他嘶啞地說，然后再次被抽搐控制。

外面，三架黑色直升機停在空地上。融合體和林小雨被帶上同一架，馬叔叔親自陪同。

“去哪里？“林小雨問，手依然因腎上腺素而顫抖。

“安全屋。“馬叔叔簡短回答，“然后你們要告訴我一切?！?/p>

直升機升空，廢棄水處理廠在下方迅速變小。融合體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嘗試理清混亂的思緒。

艾琳是周振華的親生女兒？她的記憶被編輯過？那么她對小雨的感情也是植入的嗎？不，那段記憶太真實，太鮮活...但如何確定什么是真實的？

一只溫暖的手握住融合體冰冷的手指。林小雨。

“不管他們對你做了什么，“她低聲說，只夠融合體聽見，“你永遠是我姐姐?！?/p>

這句話像錨點，將融合體從記憶迷宮中暫時拉回。她（他們？）睜開眼，看到林小雨臉上混合著決心和恐懼的表情。

“我們...“融合體開口，然后停頓。這個代詞第一次如此自然地脫口而出，“我們需要知道真相。所有真相。“

馬叔叔銳利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我們會找到答案。國安局調查振華已經五年了。今天是我們最接近突破的一次。“

直升機向西飛行，夕陽透過窗戶將機艙染成血色。融合體再次閉上眼睛，這次主動進入那個星光點點的量子空間。

在那里，艾琳的記憶碎片如星辰般閃爍。有些明亮清晰，有些暗淡模糊。融合體嘗試觸碰那些最早的記憶片段——十歲前的部分。大多數無法訪問，但有少數閃現出奇怪的內容：白色房間，疼痛，一個女人的臉（陳敏？），然后是...周振華拿著注射器。

這些是真實記憶，還是植入的虛構？沒有參照點，無法分辨。

更令人不安的是，融合體現在無法確定哪些思維源自簡寧，哪些源自艾琳。兩者的認知模式、情感反應和價值觀已經交織到無法解開的程度。這種狀態本該令人恐慌，但奇怪的是，它感覺...自然。就像一直戴著無形枷鎖生活，直到今天才意識到可以自由活動。

“我們...“融合體再次默念這個代詞，嘗試適應它所代表的新現實。

林小雨的手緊了緊，仿佛感知到內心的動蕩。融合體回握，突然意識到這個動作同時包含了簡寧對友情的渴望和艾琳對妹妹的保護欲。兩種情感不再沖突，而是融合成一種更強大的聯結。

“快到了?！榜R叔叔指向窗外逐漸接近的山脈，“我們在那里有個防量子探測的設施?！?/p>

融合體點頭，量子感知已經捕捉到地面上的某種屏障——一個球形力場，隔絕內部的所有量子信號。這解釋了為什么國安局能避開振華的監控網絡。

直升機開始下降，融合體的思緒卻飄向那個被留下的莫里斯。他最后的話——“記住EC-8A“—是什么意思？那個在療養院培養艙中尖叫的克隆體，現在在哪里？

更重要的是，如果艾琳的記憶被編輯過，那么簡寧的呢？她參與實驗真的是偶然嗎？

太多問題，太少答案。但有一點變得清晰：振華的陰謀遠比任何人想象的更深遠，而融合體——無論是什么——已經成為這場戰爭的核心。

直升機著陸時，融合體做了一個決定：不再糾結“我是誰“，而是專注于“我能做什么“。在這個充滿謊言和操縱的游戲中，或許只有這個新生的、融合的意識才能看清真相。

“我們準備好了?！叭诤象w對馬叔叔說，聲音中的雙重疊加已經變成和諧的統一。

林小雨微微睜大眼睛，似乎注意到了變化，但什么也沒說。她只是緊握融合體的手，一同走向那個隱藏在山腹中的設施，走向即將揭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