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捧著鎏金手爐挑開車簾時,林晚意正用銀刀削著塊茯苓膏。
車外細雨落在她鴉青睫羽上,將本就清冷的眉眼襯得更似畫中仙。
“夫人,前頭是朱雀街岔口。”金雀瞄著身后三輛滿載箱籠的馬車,“咱們是回醫館還是...”
“去相府。”
林晚意將茯苓膏喂給打瞌睡的薄荷,指尖捏著的灑金帖掃過知柏鼻尖,“醫館如今怕是已經被顧家接手了,我們得拿著契書找寧小姐幫忙。”
知柏猛地打了個噴嚏,懷中的黑漆描金藥箱咔嗒彈開。
二十根淬藥銀針在鵝絨襯布上幽幽泛光,最細那根針尾刻著蠅頭小楷。
正是五年前藥王谷谷主贈她的嫁妝。
相府角門的老仆見到將軍府馬車時,手里掃落葉的笤帚驚得掉進雪堆。
他記得三日前這位冒雨前來,不僅沒有被趕出去,還得大小姐親送,要知道這幾年在府里,大小姐沒少對這位發牢騷。
“勞煩通傳。”
知柏將灑金帖按進老仆掌心,“我們夫人帶了些江州特產。”
她故意提高聲量,好讓門內偷看的小廝聽見箱籠里銀錠相撞的脆響。
寧蕙正在暖閣和未婚夫崔止臨《靈飛經》,聽見丫鬟通報筆尖一抖,墨汁污了“永壽“二字。
前些日子林晚意來相府求助正是有變故的暴雨夜,以她的冰雪聰明,不能想象得到是林晚意去東宮報信才能讓太子提前知道消息。
雖然一向對林晚意看不順眼,但只要她愿意和那個負心薄幸的夫君分開,寧蕙還是給將軍府遞去了帖子。
哪怕如今京城人人都在猜測霍家之事與將軍府有關,會被秋后問罪。
“快把地龍燒旺些。”
她扯過帕子擦拭指尖墨漬,“取前日新裁的妝花緞坐褥,還有...〝話音戛然而止,銅鏡里映出她未婚夫崔止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扶正發間歪斜的累絲鳳簪模樣。
寧蕙噗呲笑出聲,崔止現在這哀怨的模樣也太令人發笑了。
林晚意踏入垂花門時,正聽見暖閣傳來瓷器輕碰聲。
她故意將沾泥的鹿皮靴重重踏過青磚,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起一片。
更驚醒正在執手相望,滿面緋紅的一對璧人。
“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林晚意掃過案上墨跡未干的經文,強忍住笑意將臉轉過去,得遇良人,她很是替寧蕙開心。
寧蕙指尖掐進掌心才忍住驚詫。
林晚意向來有一說一,不懂迂回,連被熱茶燙紅手背都不敢吭聲,哪像現在這般...這般鮮活得像把淬毒的匕首。
“咳咳,胡沁什么呢,”她示意丫鬟添茶,“這是崔止,我…”話未說完便哽在喉頭,一時間不知如何介紹。
林晚意笑了:〝認識,與這位崔大人有過一面之緣,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正有事有求于崔大人,金雀。”
金雀適時捧上禮單:“這是江州特產的百年山參,最補氣血。”
紅綢掀開,已有人形的碩大山參看著品相極好,這可是普通人千金難買,求也求不來的。
寧蕙將手中茶盞放下,將一旁的茯苓糕推向林晚意的方向:〝有什么事直言便是,什么時候你也學會巴結人了。”
一旁的崔止詫異的望著她,眼中浮現出好奇,他不明白一向端莊寧蕙怎么會竟然會懟人了。
還是這個平日里看不上的顧夫人。
〝江州來人了,林晚意捻起塊茯苓糕喂她,“是顧明淵的祖父祖母,他們將我已踢出家門,還給了休書。”
說罷,她拿出休書,對著寧蕙壓低聲音,“放心,我從顧家順出來了好東西,不會吃虧,就是,得想個辦法名正言順成為我的。”
窗外的風雨撲在茜紗窗上,寧蕙望著林晚意鬢邊微微晃動的東珠步搖,忽然覺得眼前這人怕不是被驢踢了腦子。
被休傳出去很好聽嗎?
現在是國喪期間,無人問津。
再過一月,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林晚意。
她以后的醫館是別想開了。
寧府后院的梨花簌簌落下,發出的聲響驚醒了有些恍惚的寧蕙。
“所以,你是奔著他來的?”寧蕙看著崔止,指尖絞著帕子。
〝當然不是!”林晚意連忙辯解,她如今對所有男子都提不起興致,怎么會想著奔崔止來。
反駁過后,有些羞赧。
〝我是想請你做靠山,用一錢銀子將這些地契買去。”
說著,金雀搬出檀木箱,撫去上面的金子,露出一大疊蓋著印章的地契。
〝你哪來的這么多……”寧蕙突然想起了將軍府回帖當日抱來的一箱金子,她原以為林晚意是報答那日入東宮的謝禮才湊齊的這些,還想著過幾日相見還上…
眼下這些…
崔止在一旁搖頭,這兩人倒是別樣默契。
一個不問來歷,一個全盤信任。
他總有種不該在此處的微妙感。
〝你想將這些東西通過變賣的方式換成你的,對嗎?”崔止問。
〝是,不知大人可否通融。”
崔止看向林晚意手里的休書,見上面未有官府蓋章,當即明白此人是想通過寧蕙求他出手。
如此算計,他抬眼撞上林晚意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覺得這女子比查賬時的尚書還可怕。
〝看在寧蕙的份上,我可以出手,但只限于幫你換所有戶部文書,至于你,我想將軍府有不少金銀,你打算如何處置?”
見崔止和寧蕙都用好奇的目光看她,林晚意也不賣關子了。
〝這金銀我會分成三份,一份是給寧蕙和我身邊金雀的嫁妝,另一份,崔大人可知懷通山莊的溫泉池底,鋪著南海運來的硨磲貝?”。
林晚意將一旁的契書推給崔止,道:〝上月工部奏報修繕行宮,獨獨漏了這座太子的私產。”
崔止撥算盤的手一滯。
硨磲貝嚴絲合縫,將銀子放在底下不僅隔絕潮氣,還無人注意,好計謀好手段。
只是,她用什么辦法能運過去。
〝你應該知道我是崔家人,是當今陛下的表兄,我是不會幫你的。”
寧蕙忙打圓場:“崔郎是說,如今錢莊多與世家勾結,雖然陛下潛邸時的產業穩妥些,但不好運,你不如放在我城外的莊子里,放心,我一分也不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