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并不知道有人想要她的命。
更不知道顧明淵竟然到現在也不相信她能離開他。
她一心想著快些治好眼前這位昏睡的美人,渾然不知外界的時間。
林業將蒸好的紅參切片熬煮成汁送來,眼看著女兒熟練施針,心里有些感慨。
林家人似乎都要在一次次痛苦磨難中成長。
妻子在生下女兒當夜難產離世,他卻救不了,遂棄文學醫。
整整十五年,女兒長大了,他也成了藥王谷谷主,本以為是該安享晚年,享受天倫之樂。
不知從哪里混來一個臭小子,將醫癡女兒的心騙了去。
他不忍女兒傷心,將藥王谷大半產業做了嫁妝,沒想到那些被改成顧氏之名。
好在!
女兒的醫術沒有退步,甚至還有精進,竟然連蠱術和華佗之術亦能掌握。
看著女兒用手中薄如紙片的銀刀切割皮肉,林業伸手輔助,內心無比自豪。
但林晚意卻沒那么樂觀。
她所用的取蠱術完全是靠著前世精湛的外科手術經驗來執行,好在穿越之初獲得了原身十多年的中醫基礎,又行醫了五年中西結合,才能勉強救回蕭闕。
如今這位不知名的娘娘比蕭闕可嚴重得多,蕭闕被寄生不過三年,而她,得有十多年的時間了。
大梁沒有西醫用的探測器,林晚意只能靠經驗來探,因此,推了將近半月,今日才敢下手。
她將銀針浸入煮沸的白酒,直到蒸騰的霧氣在睫羽凝成細珠才取出。
林業將金針也拿了出來,一手扶著托盤,一手拿著最右側的薄刃。
“阿爹,我要開始了。”
林業將東西放下,退出大殿。
和門外早已經徘徊許久的蕭闕一同等待。
“林谷主,里面…”
蕭闕盡量控制心緒,但自從得到蕭宜然的招供他便陷入迷茫中。
既害怕女人醒來說出的真相,又渴望了解。
一切糾結都止于今日。
“陛下,老夫相信晚意,她會努力的。”
林晚意對外面的動靜一概不知,她指尖劃過婦人頸側,觸到皮下游走的凸起。
昏睡的美人突然抽搐,鑲東珠的護甲竟生生摳進黃花梨床板。
她忙用金絲纏腕法固定四肢,再喂下麻沸散。
用薄刃劃開婦人鎖骨下三寸,血珠濺在事先備好的艾草灰上,瞬間騰起煙霧。
刀尖精準避開大動脈脈,挑開肌理時可見筋膜間蛛網狀的黑色菌絲。
林晚意手腕急轉,刀刃在燭火中拉出殘影。
片刻,一枚枚帶倒刺的蠱卵落在銅盆里,竟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
“怎么回事?”
聽得啼哭聲,蕭闕再也按耐不住發聲。
林晚意頭都沒抬,染血的手指繼續在創口處縫合:“蠱蟲已去,需得修養三日后進補,醒來也就這兩日了。”
“對了,庫房里的何首烏沒了,需得上山取五十年整的,你派人隨我去。”
蕭闕這才醒神,眼睛望著紗幔背后的人影久久不愿離開。
林晚意見狀側身離開,交代一旁的金雀守著,注意手術后的護理。
她剛動,蕭闕便伸手攔住,狀似無意道:“你就這般去嗎?這些人日子顧將軍找不到你,在朱雀大街貼了三百張尋人告示。”
林晚意抬起的腳又放下:“陛下該操心的是答應我的事什么時候能辦成。”
她將柳葉刀用干凈的布條包起放入衣袖暗袋內,“至于顧明淵,我已收下休書,與他再無關聯。”
蕭闕抑制住上揚的唇角,忽然扣住她手腕,拇指按在跳動的脈搏上:
“朕答應的自然做到,七日后除孝,帶你看一場大戲,不過在這之前,可調取虎賁軍兩萬兵馬的兵符你什么時候給朕。”
虎符?
林晚意差點忘了這東西。
她隨意的從身上扯下荷包,丟進蕭闕懷里,“陛下要的我給你了,快讓人帶我去采藥吧。”
蕭闕看著手里繡著并蒂蓮的荷包,用手一探,捏住荷包的手慢慢收緊。
雙眸緊盯著林晚意,伴著呼吸發沉,漸漸泛起笑容。
真是個狡猾的姑娘!
京郊。
連綿不斷的山脈滿是密林野草石頭,林晚意在禁衛的保護下,尋找著各種藥草。
她卻不知從一露面出城,就被花了大價錢請乞丐監督的顧明淵知道,此時正奔著她來。
“晚晚,我終于找到你了!”
林晚意抬眼望去,顧明淵竟抱著一束盛開的芍藥,穿著沾滿泥點的衣袍跌跌撞撞地朝她跑來。
一旁的禁衛想攔,卻被林晚意用眼神制止。
終于能看到這個渣男示弱,怎能錯過。
“晚意,我錯了……”
“晚意,你看,我把你最喜歡的雪隱桃花都搬來了……”
他聲音哽咽,膝蓋重重砸在碎石地上,揚起的塵土撲了她滿鞋,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從刑部出來后找了你許久,你最近在哪里……”
他伸手要握她的手,被林晚意甩開,冷著臉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眼眶含淚,故作卑微,前世他也是這樣,在她被父親要求和他分手時,他跪在她面前前哭得肝腸寸斷。
轉頭到了古代,卻利用她讓位,把她關在地宮當成泄欲的工具和炫耀的物件。
“顧將軍這是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半步,袖中柳葉刀已然滑入掌心,“我已經接了休書,難不成是嫌我死得不夠快,要親自來催?”
顧明淵猛地抬頭,見她指尖泛著冷光的刀正對著自己咽喉,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他膝行兩步,抓住她的衣角,額頭抵在她的裙擺上:“晚晚,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是祖父母……你回來吧,我真的離不開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是帶著哭腔的呢喃,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沒了她不能活下去。
林晚意看著他發間沾著的草屑,突然覺得一陣反胃。
原來這世間最惡心的,不是老套的下跪道歉,而是這虛偽的眼淚。
“松開。”
她指尖一動,刀劃破他的袖口,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顧明淵,你以為拿束花、磕個頭,就能騙我回去當你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