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叫你的家長過來的?！?/p>
偌大的太陽，照得睜不開眼，眼前一片模糊，熟悉的聲音，令人厭惡的聲音。
“你家里人就是這么教育你的？”
那是個禿頭的男人，盯著眼前的電腦，轉過頭來，看不清他的臉。左象聞到一股怪味，像是嘔吐物。
“你往哪看呢？”
該放松一下了，當后背向后靠時，自己并沒有墜向深淵，身后是一面白墻，原來自己在罰站。
“我沒見過我家長，你也別想見到?！?/p>
左象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辦公室，坐在自己眼前的是自己的班主任，松垮的身子穿著艷色的旗袍，嘴唇上的口紅色亮過了她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你就是這么對我說話的？”
不然還能怎么說呢，左象并沒有理她，他看見一張臉在朝自己笑，仔細一看是管偉在數著卷子，他腳下旁邊是數學老師墊著體育課上用的軟墊子在睡覺。管偉比出了中指。環視一圈，黃思涵并不在場，我的尖叫女孩呢。
“黃思涵呢？”
班主任還在講話，突然被左象打斷，她抽起桌上的鐵尺，打在他身上，左象硬抗下了這一打，并無半點躲閃，啪的一聲，把睡在地上的老男人吵醒了，他爬起了身，一不小心被數完卷子準備離開的管偉踢了一腳。
你真是個硬男人。
左象扭頭就沖出了辦公室，下課鈴就像跑道上空的槍聲，藍白色的校服在他眼前一道的道的閃過，他側過身子，她跑哪去了，哪去了，該死。他撞開管偉，下雪了，卷子飄在空中，女孩們在尖叫，就像雪球打在她們身上，管偉趴在地上。左象就像條發瘋的野狗，奔跑在走廊，前肢幾乎要著地，再接下來是砰的一聲，他摔倒在了地上。
“啊?！?/p>
等他再次醒來時，自己已經停靠在班級的后門口，大口喘著粗氣。班級里的同學吵翻了天，一張張嘴漫天飛舞，他們的耳朵比平時大了很多，肢體語言也多種多樣，直到第一只眼睛看見了在后門的左象，一只只眼睛看見他后又消失不見，大家都坐回了原位，安靜了不少，就像玻璃罩內熄滅的火焰，余燼在空氣中蔓延，他覺得頭好痛。
管偉出現在他身后，拉過他便要打，拳頭在關節上停住，收回的手捏著鼻子，他看見管偉擺出一臉厭惡的表情。
“你看看你頭上流了多少血?！?/p>
還沒等左象的手去觸碰，血已經跑進了眼球，管偉變得紅熱了起來，但左象卻感覺冰冷無比。
“你真是瘋了，剛剛你在走廊里邊跑邊大喊大小姐的名字的樣子太嚇人了，黃思涵被送去醫務室了。”
冷靜，冷靜，冷靜。
“好?！?/p>
左象往醫務室的方向跑去了，管偉倚靠在門框上，看著他消失在拐角，他再轉頭，看見這幫藍白校服看著自己，他就想起那飄在滿走廊的破卷子。
“你們最好不要亂討論這件事……”
……
“我看見了尸體，尸體！就在她媽的，那個地方，他在向我招手你知道嗎，他渾身是血，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話?！?/p>
校醫頭也不抬地做著筆錄。
黃思涵撫摸著自己摔傷的膝蓋，上面已經貼上了藥膏，但顯然沒有什么用，因為她現在得的是精神病。
“什么？我學習壓力一點也不大好嗎，那些絕對不是幻覺，那是什么東西，或許不是尸體，一定不是尸體……”
黃思涵抱著頭哭了起來，凌亂的頭發絲纏住了眼鏡框，這時她要是摘下眼鏡拭淚，肯定會扯疼頭發。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的坐著，但兩人的臉都朝著地面，就像大理石地面上會長出土豆一樣，她們倆是迷茫的農民。
黃思涵稍稍抬起頭，哭泣似乎對緩解情緒有點作用。抬起的頭打開了她的視野，她看向醫務室的門，看向門框，看向鑲在門上的那塊玻璃，一個染了血的人頭死死盯著她。
求求你，不要，不要……
左象奪門而入，黃思涵縮成一團，大聲尖叫著，左象不知所措，慢慢靠近著黃思涵。
“是我是我?！?/p>
“滾開滾開！啊啊啊啊……”
左象越靠近黃思涵，黃思涵越能聞到那股令人反胃的氣味，是尸臭嗎，熟悉的味道，像她自己嘴里的味道。坐在椅子上的校醫一個后仰，摔倒在了地上。
左象的手碰在黃思涵的肩膀上，黃思涵就像一團紅彤彤的爆竹一樣，爆炸開來，一把推開左象，拿起身邊桌子上的花瓶，重重地砸在左象的頭上，時間就像暫停了一樣，破碎的花瓶，靜止在頭上空的水，黃思涵的尖叫，一臉驚恐的校醫。
……
在操場輪廓邊上的菜地上，孟德爾趁四下無人，脫下褲子，尿在豌豆架子上，臉面向天，嘴里念念有詞。突然他渾身一顫，感覺渾身疼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體內爆炸了一般，他轉頭看向教學樓，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他。
等他再回頭，一個鐵鏟砸在他的頭上，保安紅著臉破口大罵，抬起鐵鏟又是一掄，孟德爾褲子都沒有提，立馬跑開，嘴里念念有詞。
……
天上下雨了，是春雨，令人蠢蠢欲動的雨。
幾天后。
或許現在呆在醫院的應該是自己，黃思涵蹲在地上系著鞋帶，心里想著，左象會喜歡吃什么水果。她走向醫院附近的水果店，站在柜臺前想了許久，或許他壓根就不喜歡吃水果，認識他這么多年，沒見他吃過水果。她索性還是買了自己喜歡吃的香蕉，在路上邊吃邊走。
幸好自己適應能力強，不然，恐怕自己現在也得進醫院。黃思涵發現自己能看見身邊人看不見的東西，包括一些人，貓貓狗狗，以及，以及一些七零八碎的人。是超能力嗎，就像那些電影里演的那樣，自己能看見鬼，不過看見鬼是要往眼睛里滴牛眼淚的罷。
難道說……黃思涵扔掉手中的香蕉皮，難道說，我有第三只眼睛，能看見怨鬼。這難道是母親和父親離婚的原因嗎，明明是那么美滿的家庭，為什么……也不對，這能力為什么現在才能發動，沒道理啊，啊啊啊，我都在鬼扯些什么。
突然一只黃狗走向黃思涵，嘴巴一開一合，卻沒有發出動靜，黃思涵扒開一根香蕉，伸向黃狗。
“是……啞巴小狗？真可憐，過來吃吧?！?/p>
黃狗轉頭就跑，跑向不遠處的一個熟食攤，黃思涵跟上前，發現老板正在剁著案板上的肉。左象應該會喜歡吃肉的吧。黃狗此時就蹲在老板的腳邊，死死地盯著黃思涵。
“小姑娘，要點什么?！?/p>
“那是你的狗嗎。”
黃思涵指著他的腳下，老板一臉不解，看著腳下。
“什么狗？哪里有狗?！?/p>
黃思涵仔細打量著那只黃狗，發現它脖子上有道深深的傷口，傷口逐漸變大，狗頭滑落到地上，血就像打翻的牛奶，癱在地上。黃思涵一陣反胃，她再看看熟食攤上的肉，連連后退。
“你沒事吧?！?/p>
“沒……沒事?！?/p>
黃思涵立即跑開，肚子一陣翻騰，她扶住一個電線桿，吐了出來，香蕉混著胃液，就像奶昔一樣，落在了地上。眼淚不自覺地滑落了，該死該死，黃思涵你是怎么了。
黃思涵蹲靠在電線桿下，捂著臉，啜泣了起來。為什么，為什么是我，憑什么是我，為什么要我來承擔這些，為什么要拋棄我……
她又從塑料袋里掏出根香蕉，大口吃了起來，只有食物能慰藉自己了，給我個死法，我會選擇撐死，原諒我，我膽子太小了，但又喜歡逞能。
……
天朦朦朧朧地亮了起來，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扒開左象的眼睛，左象躺在病床上翻了個身，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拉扯著自己。他抬起左手，撲了個空。
他抬起右手，摸了摸頭上的繃帶，他感覺腦袋后面有什么東西在挖他的頭皮，涼颼颼的。他低下頭，身上的豎條紋襯衫說明了自己的身份，真是來的太突然，莫名有點像角色扮演游戲，說不定黃思涵現在就躲在哪個角落里看自己的笑話。
左象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又尖又細的聲音，毫不講理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是他的家屬，嗯……算是朋友吧，總之我能進去的?！?/p>
黃思涵推門而入，后面跟著護士，扯著她的衣服。
“你看他的表情，他看著我呢。嘿，還記得我嗎，希望你的腦袋沒摔壞。”
左象點了點頭，對著護士擺了擺手。
黃思涵一個背身坐在左象的病床上，在塑料袋里掏來掏去，拿出根香蕉，臉上顯得不大好意思。
“抱歉了，路上吃太多了，就剩這一根了?！?/p>
左象拿過香蕉，照著黃思涵的腦袋，打了一下。
“我們扯平了?！?/p>
“真的嗎?”
“你想的美。”
兩個人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說，左象指著黃思涵的眼睛，打著哈欠。
“眼睛怎么那么紅？”
“哭了，很久?！?/p>
“你不覺得最近發生的事都很瘋狂嗎，你從墻上摔下來后都發生了些什么?”
黃思涵不語，左象吃起了香蕉。
“你的病友怎么一直在盯著我?！?/p>
黃思涵指著旁邊的病床，左象則一臉疑惑。
“這房間里就咱們兩個人?！?/p>
黃思涵看著對面的病床，上面坐著一個枯瘦的老頭，老頭死死盯著黃思涵，干枯地像樹枝的手伸向衣扣，紅黑色的塊狀物掉在地上，噼里啪啦地。
黃思涵的臉上這次不再只有恐懼，其中夾帶著些許憤怒，她抬起手，奪過香蕉皮，把香蕉皮扔向老頭，香蕉皮穿過老頭，飛向了墻壁，粘在了上面。
“對不起，讓我冷靜一下?！?/p>
黃思涵奪門而出，撞到了剛要進門的護士，屋里的兩人盯著墻壁上趴著的香蕉皮，默默不語。
黃思涵在樓梯間穿梭，她往醫院的高處走去，直到沒有樓梯能通往高處，她才停住了腳，走到窗戶邊，在兜里摸索了好久，掏出一盒干癟的煙盒，在里面摸索出一根煙，架在嘴角，她倒騰著火機，回憶著父親抽煙的樣子，終于點上了一根。陌生的煙霧嗆得她直咳嗽，淚水出現在眼角。
“混蛋，別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