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
門外的人似乎很急,陸梨趕緊穿好衣裳,門猛的被一拉開,門外的人面色脹紅,手還保持著揮舞的姿勢,瞧見來的人是府中管事王叔的兒子王京,陸梨疑道:“怎么了?”
王京臉憋的脹紅,眼中似有眼淚奪眶而出:“小姐不好了,王,王爺他們,他們出事了!”
似有巨大一面鼎撲面而來,壓的陸梨不敢喘氣,她強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安,聲音像是從嗓子里擠出來般,小心翼翼的吐露分毫:“我爹,怎么了?”
陸梨渾噩的定在原地,她感覺她的心像一面鼓,稍一不順,便會破個大洞,然后血流成河。
“今早匈奴突然抵達邊境,馬上要破城,匈奴頭子說…”王京帶著哭腔,確是說不下去。陸梨嗓子干澀,大腦像是被千斤輪過般,沉痛發悶的緊。
“你說。”
“他…他們說,王爺被他們殺了!”王京徹底繃不住了,捂臉痛哭起來。
陸梨瞳孔驟的縮小,只覺目眥欲裂。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臉色有多差,好像下一秒就會忍不住昏死過去。腦袋僅憑的一絲理智讓她強撐:“我爹呢,他在哪?”
“在,在城墻外,他們還把王爺的頭割下放在城門口,一排排數整整三個,他們全是王爺和少爺啊!”王京哭的悲呦。
陸梨腳步虛軟一瞬,哥哥們都遇害了…他們都遇害了…他們他們甚至不能歸家,而是死在陌生的鄉土上。姐姐前日還說,待他們歸家,定要做上一份大餐,好好犒勞一下。姐姐…對了!姐姐呢?
陸梨猛的抓住王京的衣領:“我二姐呢,我姐呢,她在哪?”
王京只是抽噎著不說話,轉頭指了指后門道:“二小姐讓我送小姐走,馬車已經備好了,匈奴馬上破城,二小姐還是趕緊走吧,莫要辜負了二小姐的一片苦心吶。”
陸梨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暗沉,她咬牙切齒道:“我問你,我二姐呢?”
“小姐莫要逼我,人命關天,小姐還是趕緊走吧。”
“我不走。”陸梨放開王京,徑直朝府門外走去:“我要去找我二姐。”
身后手快速拂過,陸梨悶哼一聲,很快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王京急匆匆的將陸梨扶到馬車里,車上已備好了行李,他一揚鞭,馬車朝城門相反的地方駛去,留下一路塵灰。
城門口。
與城內寧靜祥和的氛圍不同,城外早已一片血污,守城的小兵被大刀勾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遙望遠處,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血流成河,滿目瘡痍。
為首的男人身材魁梧,坐在一匹烈馬上,左臉眼尾到嘴角處有一道丑陋的疤痕,緊密的貼在他的臉處,讓人心生畏懼。
木蘭吉坐在馬身上,他的身前一排排立著三個麻袋,袋身的形狀預示著這充滿血漬的東西究竟裝著什么,風聲嗚嘯,帶著數不盡的悲鳴,猶如野草上的戰歌,風聲吹不盡,野草催又生。
“城墻上的漢人,我勸你們早日開城門,陸盡已死,邊疆終究屬于我們鮮卑族,你們抵死的掙扎只不過是可憐的笑話罷了。”馬座上的男人開口道。
城門遲遲不動,木蘭吉隱隱有些不耐煩,他抬起手,身后的騎兵早已蠢蠢欲動,欲要破城直入。
枯草風動,一丁點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墻上都顯得格外明顯,城墻傳來輕微腳步,走的很慢,卻仿佛格外有力。木蘭吉手掌一收,做耳傾聽,城墻之上,一模白色飄忽的擠進肅穆的沙場,木蘭吉呆了一瞬,又凝神望向最上方的女人。
“怎么是個女人,呸!晦氣。”木蘭吉身后的小兵忍不住道。
木蘭吉卻好整以暇的盯著陸婼清,若換做平常的女人,早已被嚇得瑟瑟發抖,躲進他的懷里尋求庇護與溫暖,而眼前的女人,卻是毫無躲閃的與他對視,眼神毫無波瀾,宛如一潭死水。
“這位小姐,我敬你三分勇氣,倘若今日你為我胡族敞開大門,我保你不死,還可享榮華富貴。”
女子白衣飄飄,宛如一朵青蓮,清塵不染。
“榮華富貴小女不感興趣。”女子溫潤開口,吐露字語咄咄逼人:“小女想要閣下的腦袋,閣下給嗎?”
啪啪啪,木蘭吉鼓起掌來,此女擅會蠱惑人心,小臉楚楚可憐猶不可及,說的話倒像是一把利器,可惜了,他的身后是數萬的騎兵,望不到盡頭,嘴上功夫厲害點又如何,到了最后,還不是被人隨意捏死的羸弱螻蟻。
“小姐勇氣可嘉,在下佩服,可惜,既然小姐不給在下一個臉面,便別怪在下不憐香惜玉了。”
“木蘭吉!”陸婼清陡然出聲,字字重語:“你殺我父親,折磨我大哥,悶死我三弟,如今你站在這兒,竟還妄想讓我給你開城門嗎!”
“原來是陸盡的女兒。”木蘭幾望著與陸盡相似的眉眼,沉聲道:“你父親這十多年來殺了我多少兄弟?大林逼迫我們多少年,我們躲躲藏藏暗無天日,陸盡,他該死!”
“我父親一聲清正廉明,驍勇作戰,你們胡人屢次三番騷擾我邊疆百姓屢屢作亂,世人容不得你們,你們不省自己,倒是我父親老眼昏花,誣賴好人了!”
木蘭吉身后的小兵卒了一聲:“跟一個女人費那么多話做什么,咱們直接破了這城門殺進去!”
“等等。”木蘭吉抬眼,高墻上的女子手握不知從哪來的白緞,她撩起額間的碎發,沿著整個額頭貼了上去,白緞飄飄襲人,像冬日的白鵝浮毛,柔情似水。
“我知我今日殺不了你,木蘭吉,陸家亡魂未泯,今后四雙眼睛盯著你,倘若有一天你被帶下了地獄,我定會同父兄,好生待你啊。”女子笑的柔情。
陸梨在一陣顛簸中蘇醒,她一醒來便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顧此時有多狼狽,盡管全身都動不了,嗓子也啞的厲害,她使勁朝車門擠去,欲要跳車。
王京察覺,趕忙又一揮鞭,馬車加速,陸梨被帶的向后一踉蹌,眼卻是止不住的朝身后看去。
邊疆的城墻很高,母親怕她們出意外,爹總帶她和姐姐偷偷上去,爹說,站上去便可以俯瞰整個大魏。城墻四伏,陸梨卻在一陣起伏中捕捉到了一抹白。
不知為何,陸梨心里此刻非常確認,那就是她的阿姐,她朝阿姐伸手,喜悅維持了不過一星半刻,她沒有想到阿姐為何會在那里,為何不與她一塊走,此刻的她,只想拉住阿姐的手,帶她逃離這個充滿悲哀的地方。
還未來得及出聲,陸梨張了張嘴,阿姐這兩個字未喊出口,她卻呆愣在原地,看清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畫面。
冬日將過,天竟下起了小雪,鵝毛般揚灑,覆蓋了這座城,細雪帶起了風,吹散了陸婼清的裙擺,帶起白緞,飄忽不定,看起來好像模糊。陸婼清平日看起柔弱,像是會被風吹倒,可卻外柔內剛,而如今,這片帶著點刺骨的雪風,還是將這位弱柳扶風,搖搖欲墜的女子吹倒了。
陸婼清直直的倒下去,地上綻起一片血花,目目沁人。陸漓崩潰的想要大吼,手無力的伸出想要牢牢抓住,卻撈住一片虛無,余下一朵細雪,像是那一朱錦緞,很快便從指縫中游走了,她發不出聲,只余下顫抖,只剩力盡。
風又出聲了。
陸婼清嘴角帶著笑,這幾秒鐘落下的時候她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知她存了死志,所以在死亡來臨時,比未知的恐懼來的更快的是這幾月積壓的解脫,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爹,娘,還有哥,阿洵…小妹…陸婼清閉上眼,眼中似有淚流,她對不起阿漓,卻又不得不這樣做。對不起…對不起……
陸漓幾近虛脫,她側躺在椅旁,風吹過,像是阿姐的呢喃,她貪戀的想要抓住,,僅是一瞬,她使勁的抱住自己,享受一刻的溫暖,那是阿姐讓風帶走的懷抱。
車身越來越顛簸,陸漓頭猛的向后一磕,世界便成一片灰暗,靜悄悄,似有家人的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