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
青市三面環海,具有顯著的海洋性氣候特點,那就是夏季多雨。
沈家別墅,正當眾人正其樂融融的舉杯慶祝時,一個女人居然不顧保安的阻攔硬闖進來,像落湯雞似的站在門口,用一雙冰冷憤恨的眼神怒視他們,然后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她突然瘋了一樣的沖過來,將桌子上的碟碗杯勺盡數摔碎,頃刻滿地狼藉。
沈正輝立馬護住身旁受驚的未婚妻。
他的母親杜鵑被嚇了一跳,尖叫:“啊!孟揚眉,你這個小賤人!”
他的父親沈昊則及時喊保安上來將孟揚眉控制住,生氣道:“馬上將她給我送到警察局去,我非要這個瘋女人坐牢不可!”
“等等?!币慌缘纳蛘x終于開口,卻是副不耐煩的神色:“讓我單獨跟她談一次?!?/p>
他上前拽著孟揚眉就往外扯去,蠻力不帶一絲溫柔,只想盡快解決掉這個棘手的女人。
兩人對面站在雨里,眼中都充斥著無邊的恨意。
“放開我!”孟揚眉用力掙脫,朝他怒吼:“沈正輝,你明明有未婚妻,卻故意欺騙我,隱瞞我,玩弄我,現在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我就算死,也要拉著你們一起陪葬!”
“陪葬?”沈正輝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玩笑,嘴角微挑:“你配嗎?你不過是從孤兒院出來的一個孤兒罷了,無錢無勢,能被本少爺玩弄是你的光榮,你該高興才是……”
“你混蛋!”話還未完,孟揚眉就抬手狠狠扇他一個耳光。
悲慘的身世是她最大的痛苦。
沈正輝驚訝的摸了摸臉,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緩緩用力,原本英俊邪逸的臉逐漸猙獰:“你敢打我?你他媽算什么東西?不就長了張漂亮臉蛋嘛,說你是孤兒還不樂意了?可你本來就是孤兒,你身上留著下賤的血液,怎么敢奢望嫁入沈家,別給臉不要臉……”
雨點無情的拍打在孟揚眉的臉上,生疼,呼吸漸漸困難,她突然想起當初許諾連天上的星星都要為她摘下的男人,到頭來全都是花言巧語,只剩下眼前這張誓要治她于死地的臉,令人作嘔,一滴熱淚順著眼尾流下。
她張張嘴,努力發出微弱的聲音:“我,我懷孕了……”
沈正輝的手一顫,驀地松開:“你說什么?”
孟揚眉劇烈的咳嗽,緩過氣,才又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重復:“我、懷、孕、了?!?/p>
沈正輝目光下移至她的小腹,語氣慌張,更多的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打掉它!”
孟揚眉臉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冷笑:“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不過你以為我現在還會想留下它嗎?我當然會打掉它,關于你的一切,我都惡之不及!恨之不及!”
沈正輝安心了些,從錢包里掏出一疊紙鈔:“先拿著這些,我之后會再派人給你十萬,此事不許聲張,去把孩子打掉,算是給你的賠償,本就是一段孽緣的產物,別讓它留在世上,你應該知道,這樣對我好,對你也好,對這個孩子更好。”
十萬,這于當代是筆巨款,足夠她吃喝不愁。
孟揚眉冷到發抖,冷到咬牙切齒:“沈正輝,你讓我再也不相信什么愛情,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了,我會永遠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
她徹底清醒,心涼如冰,所有的自尊都被糟踐的粉碎,接過那疊紙鈔,又不屑地揚手全部拋撒,決然離去。
這場大雨仿佛永無止境。
沈正輝望著她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沒有了這個大麻煩,他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但那時他還很年輕,不覺得自己仗著家世去玩弄一個女人的感情有多么可惡,更不可能會對一個尚未出世的胚胎存什么愧疚,以至于讓自己的下半生都活在了這個女人親手制造的夢魘當中。
醫院里,醫生拿著診斷單問孟揚眉:“有人陪你來嗎?你丈夫呢?”
“死了。”
醫生信以為真,對她的遭遇頗為同情:“確實一個單親媽媽帶著孩子會比較辛苦,可是檢查到你身體原因,如果選擇引產的話,很大可能將終生無法再孕,甚至還會引發大出血,危及生命,你要考慮清楚啊。”
“大出血?危及生命?”
“是的?!?/p>
孟揚眉心里一痛,手不自覺的撫上腹部,才兩個多月,沒有顯懷,也沒有胎動,就這么一個小東西,不但緊緊依附著她的血肉生長,竟然還無法輕易舍棄?
可是憑什么?她憑什么要為一個負心漢承受這些殘酷的代價?她的一生都被毀了!都被那個姓沈的給毀了??!
同樣身為女人,醫生很明白她的兩難,嘆了口氣:“或許,人生是該有一點念想的?!?/p>
念想?剛出生便被拋棄在孤兒院門口,在冷眼與歧視中度過童年,長大后在社會上舉步維艱,唯一幸運的是還有些美貌,卻也因此才被負心漢看上,最后慘遭拋棄,現在想要抽身,又不得不生下他的骨肉,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人生嗎?
可是老天爺呀,她還有其他活路嗎?
好,她生!她生!肚子越來越大,蓋也蓋不住,孟揚眉將對沈正輝的恨全部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她心想,等孩子一出生自己就要親手掐死它,就像那晚沈正輝掐她一樣,慢慢的用力,慢慢的折磨……
她也覺得自己開始像個瘋子,一個偏執的瘋子,一個竟然沒有母愛的瘋子!身體被撕裂的剎那,是巨大的仇恨支撐她活了下來。
病床旁,閨蜜孟彎眉把孩子抱給她看,臉上帶著慈愛的笑容:“揚揚你看,是個小帥哥呢,多可愛……”
那張小臉還沒長開,根本看不出像誰,孟揚眉厭惡的撇過頭去,孩子卻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開始哇哇大哭。
孟彎眉搖晃輕哄著,孟揚眉卻猛然坐起來尋找什么,最后直接拿起枕頭就要往孩子的臉上悶去。
“不要!”孟彎眉飛快的抱著孩子躲開。
病房中的其他人也都震驚不已,醫生護士都急忙上前制止住孟揚眉的行為,說道:“女士你冷靜些,那可是你的孩子??!”
可孟揚眉似是發狂,一邊掙扎下地,一邊不斷說道:“讓我殺了他!他在嘲笑我,他在嘲笑我……”
這個孩子在用自己的存在不斷嘲笑著她的愚蠢,時刻提醒她銘記那段孽緣的恥辱。
孟彎眉搖頭解釋:“他沒有笑,他是在哭,在哭!他哭是因為他的媽媽不喜歡他,他哭是因為感激心疼你,是你給了他生命!”
“?。。?!”孟揚眉扔掉枕頭捂住耳朵,蜷縮在床邊崩潰:“不要笑我,不要笑我……”
孟彎眉抱著孩子小心翼翼的靠近,蹲在她的身旁柔聲安撫:“揚揚,沒有人會笑你,他也是你的孩子,怎么會笑你呢,你看他多乖呀,長大后一定很聽你的話,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著你,我會和你一起養他,好不好?”
她們是從一個孤兒院里走出來的,從小好的蜜里調油,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她清楚孟揚眉的無助,明白她的惶恐,知道她的仇恨,但仍希望她能全部放下,永遠快樂。
孟揚眉終于慢慢抬起頭,憔悴通紅的雙眸看向襁褓里的孩子。
他已經不哭了,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淺淺的呼吸,而或許就是在這一刻,她才終于接受了這個孩子的存在,并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期望。
等著吧,總有一天,她會燃一把大火,將那些傷害她的人,全部燒死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