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的時間比眼鏡預想的要長。

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就像漂浮在宇宙最漆黑的真空里，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然后，一點藍光。

微弱得像是遠方的螢火蟲，但在這片絕對黑暗中顯得刺眼。藍光逐漸擴大，形成一條細線，細線又擴展成長方形——是一扇門。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老秦？發什么呆呢？快進來，羊肉鍋都要煮干了！“

老楊的聲音。

眼鏡——或者說此刻他感覺自己更像是“秦峰“——不受控制地邁步向前。穿過門框的瞬間，刺目的白光淹沒視野。

“你可算來了！“老楊那張方正的臉湊到眼前，手里晃著半瓶二鍋頭，“再晚點，這鍋羊蝎子可全進我肚子了！“

眼鏡眨眨眼。他們在一家老北京火鍋店里，油膩的圓桌，銅鍋冒著熱氣，窗外是熟悉的軍區大院景色。這是...五年前？老楊還活著的時候？

“我...“眼鏡低頭看自己的手——沒有晶體化，沒有藍色紋路，完好的、屬于軍人的粗糙手掌。

“咋了？任務報告寫傻了？“老楊給他倒了杯酒，“放心，今天不灌你。明天還有演習呢。“

眼鏡猛地抓住老楊的手腕。觸感真實溫暖，脈搏在指尖下有規律地跳動。這不是尸體，不是夢境里那個半腐爛的老楊，而是活生生的戰友。

“你...還活著？“

老楊哈哈大笑：“咋的？盼著我死好繼承我的子彈殼收藏？“他忽然壓低聲音，“還是說...你遇到什么事了？“

眼鏡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老楊的表情變了——那種關切中帶著警惕的神情，正是每次執行秘密任務前，他們互相確認暗號時的樣子。

“長生殿。“眼鏡試探性地說出這個詞。

老楊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左右看看，聲音壓得更低：“任務取消了。上面說那地方不存在。你怎么還——“

火鍋店的燈光突然閃爍。一瞬間，眼鏡看到銅鍋里的不是羊肉，而是蠕動的藍色觸須；老楊的臉半邊腐爛，露出白骨；窗外不是軍區大院，而是長生殿的七根石柱。

“老秦？“老楊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一切恢復正常，“你臉色很差。“

眼鏡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今天是幾號？“

“2018年11月15啊，你過糊涂了？“老楊皺眉，“我們剛從陜西回來一周，你忘了？那個鬼山洞...“

燈光再次閃爍。這次持續了更久。整個火鍋店像老式電視失去信號一樣扭曲變形，所有食客同時轉頭看向眼鏡——他們的眼睛全是青藍色。

“不...這不對...“眼鏡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老楊，我們得離開這里。現在。“

老楊的表情變得異常平靜：“去哪兒？長生殿嗎？“他的嘴角開始流血，不是紅色，而是藍色，“但我們已經在那里了，老秦...永遠都在...“

世界再次崩塌。火鍋店像被無形大手揉皺的紙一樣扭曲壓縮，老楊的身體被拉長變形，最后“啪“地一聲像肥皂泡一樣破裂，濺出的藍色黏液在空中凝固成一行字：

「記憶循環一：完成」

黑暗重新降臨。

當眼鏡再次看見光亮時，他坐在軍用吉普的副駕駛上。老楊正開著車，窗外是茫茫夜色和綿延的山路。

“還有半小時到基地。“老楊瞥了他一眼，“你睡得像死豬一樣。昨晚又熬夜研究那些古籍了？“

眼鏡看向車窗——玻璃反射中的自己穿著軍裝，但右臂隱約泛著藍光。他悄悄掐了下大腿，疼痛感真實得可怕。

“我們...從哪回來？“

“陜西啊，那個商周遺址。“老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中邪了？不是說發現了個青銅匣子，要帶回基地研究嗎？“

后座上確實放著一個黑色金屬箱，上面貼滿了封條。眼鏡的記憶突然混亂起來——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祂“編織的幻覺？

吉普車突然急剎。前方路中央站著一個人影——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

“陳...教授？“眼鏡的聲音干澀。

人影抬頭。不是陳教授的臉，而是一團模糊的藍色光暈，只有眼睛位置是兩個黑洞。“秦隊長...把匣子給我...那不是你們該碰的東西...“

老楊已經拔出手槍：“下車！雙手舉起來！“

“陳教授“笑了。沒有嘴，但眼鏡就是知道它在笑。它舉起一只手，打了個響指。

吉普車頂棚突然被掀開，一只巨大的、由藍色黏液組成的爪子從天而降，直接刺穿了老楊的胸膛。

“不！“眼鏡想撲上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老楊沒有立即死去。他緩緩轉頭，胸口的大洞中流出藍色液體：“老秦...記住...不要相信...活人...“

“陳教授“走到車窗邊，臉湊近玻璃。現在眼鏡看清了，那不是臉，而是一張人皮面具，后面是涌動的藍色物質：“第一層你放棄了執念...第二層放棄了信任...第三層放棄了記憶...這一層...你會放棄什么？“

老楊的尸體突然抓住“陳教授“的手臂：“跑...老秦...跑！“

世界再次閃爍。吉普車、尸體、怪物全部消失。眼鏡發現自己跪在長生殿的主祭壇上，七根石柱環繞四周，每根柱子里都困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其中一個，正是老楊。

「記憶循環二：完成」

“不...這不對...“眼鏡抱住頭，太陽穴像被鐵鉗夾住般劇痛，“老楊已經死了...死在溶洞里...這不是我的記憶...“

“當然不是。“身后傳來小賤賤的聲音，但語調異常平靜，“這是'祂'希望你相信的記憶。“

轉身看到的小賤賤讓眼鏡倒吸冷氣——他的左半邊身體完全透明，內部流動著藍色液體，右眼是純黑的，沒有眼白。唯一熟悉的是他右手拋接的銅錢，現在變成了完整的圓形，正反兩面同時可見“夢“與“真“。

“Sheedy呢？“眼鏡發現自己的右臂又開始晶體化了，指尖長出細小的藍色觸須。

小賤賤——或者說這個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存在——指向一根石柱：“每根柱子都是一個記憶迷宮。他在他祖父的迷宮里。“

銅錢被拋起，在空中直立旋轉，既不落下也不停止，發出詭異的嗡鳴。銅錢中心漸漸浮現第三面——一只轉動的藍色眼睛。

“我們得集合。“小賤賤的聲音開始失真，“Sheedy找到了重要線索...關于陳教授和青銅劍...“

“這是第幾層夢境？“眼鏡試圖抓住銅錢，但它像幻影一樣穿過手掌。

小賤賤的透明身體開始波動：“不重要...重要的是錨點...“

“什么錨點？“

“每層夢境都有一件真實物品作為錨點...找到它...就能...“小賤賤的身影突然扭曲，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小心...陳教授不是最古老的...祭司才是...“

藍色黏液從石柱底部滲出，迅速淹沒小賤賤的腳踝。他沒有掙扎，只是將銅錢擲向眼鏡：“接住...下一層的鑰匙...“

銅錢穿過眼鏡的手掌，落地的瞬間，整個空間像鏡子一樣碎裂。

「記憶循環三：開始」

這次是在溶洞里。眼鏡立刻認出了這個地方——長生殿下方的黑水池溶洞，二十年前老楊失蹤的地方。

水聲。轉頭看去，黑水池邊跪著一個人，正用雙手捧水洗臉。那人穿著老式軍裝，背影熟悉得讓眼鏡心臟停跳——老楊。

“老楊？“眼鏡的聲音在溶洞里回蕩出詭異的回音。

人影轉頭。確實是老楊的臉，但皮膚下泛著藍光，眼睛是兩個黑洞：“你來了...我等了很久...“

眼鏡后退一步，腳后跟碰到什么東西。低頭看，是一具尸體——另一個老楊，半身泡在黑水里，已經腐爛得露出白骨。

“不要相信活人...“水池邊的“老楊“站起來，身體像提線木偶一樣不協調地移動，“但死人...也不一定可信...“

溶洞突然亮起藍光。眼鏡這才發現，四周的巖壁上嵌滿了尸體，全部穿著不同年代的軍裝，每具尸體的臉都是老楊。有的已經白骨化，有的還新鮮得像剛死不久，最古老的一具甚至穿著民國時期的軍服。

“我們...一直在這里...“所有尸體同時開口，聲音重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唱，“等待...守門人...“

黑水池沸騰起來，一個巨大的藍色人形緩緩升起。它的臉部不斷變化，時而像陳教授，時而像村長，最后定格成一個從未見過的古老面孔——高顴骨，細長眼，額頭上有火焰狀紋身。

“初代祭司...“眼鏡本能地認出了這張臉。

藍色人形伸出手，指尖滴落的黏液在空中凝固成一把青銅劍的形狀：“尋找...是為了回歸...守門人...終將成為...門...“

老楊的尸體們突然全部指向眼鏡身后。轉頭看去，Sheedy和小賤賤不知何時出現在那里，狀態比上次更糟。

Sheedy的右手腕已經完全裂開，一只完整的藍色眼球嵌在血肉中，不斷轉動。小賤賤的透明化蔓延到了胸口，能直接看到里面跳動的心臟——也是半透明的。

“拼圖...“Sheedy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舉起左手，掌心是一塊發光的碎片，“我們每人...一塊...“

小賤賤也舉起手，掌心是銅錢變成的碎片。眼鏡低頭看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也握著一塊碎片，材質像是晶體化的血肉。

三塊碎片在空中自動拼合，形成一張微型地圖，顯示長生殿地下還有一個隱藏的墓室，入口被七把青銅劍形狀的鎖封住。

“初代守門人...“Sheedy的藍色眼球瘋狂轉動，“他的墓室...藏著真正的...“

藍色人形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溶洞開始崩塌。老楊的尸體們像牽線木偶一樣撲向三人。

“跑！“小賤賤推了眼鏡一把，“去下一層！找錨點！“

“什么錨點？怎么找？“眼鏡在混亂中大喊。

Sheedy將發光的地圖碎片按在眼鏡額頭上：“你帶著的...一直都是...“

世界再次崩塌重組。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眼鏡看到老楊的尸體們全部融化，匯入藍色人形，形成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尸體組成的集合體，而它的臉，正慢慢變成眼鏡自己的模樣...

「記憶循環四：完成」

新的記憶場景還未形成。黑暗中，眼鏡感到有東西在觸碰他的右臂。不是黏液，不是尸體，而是...金屬？

他猛地抓住那個東西——冰涼、堅硬、帶著熟悉的紋路。

是老楊的軍牌。

黑暗中，軍牌開始發光，顯現出之前從未見過的刻痕——一個小巧精致的青銅劍圖案，與初代祭司手中那把一模一樣。

軍牌背面，有人用尖銳物刻了一行新字：

「錨點已找到。現實在第七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