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zhì)子？

此刻在大殿之上居高臨下的桑王微微瞇起了他那雙雖已經(jīng)有著些許歲月痕跡的，飽經(jīng)權(quán)謀之計的眼睛，打量起了在大殿之下微微低垂著頭的少年。

映入眼簾的是被素銀發(fā)冠高高豎起的馬尾，烏黑的墨發(fā)倒是昭示著他紀(jì)國皇室的血統(tǒng)，未被束起的額前碎發(fā)下是一雙好看到妖孽的眼睛與濃眉，既不生硬反而渾然天成。那少年雖是來到異國之邦，但他挺直的脊背表明了他的不卑不亢。桑王總覺著這少年的眼睛里除了一種說野性，是還藏著些什么的。可他卻不知，這一眼，竟是長江后浪與前浪的遙遙相望。

“從前就聽聞紀(jì)國有一個幼年就在冷宮里無人管教而長大的孩子，話說這孩子從前也是得到過他父皇的寵愛的，只不過后來都在一些事情里消散了。”桑王是這樣想的。“想必，那紀(jì)國老朽也不愿讓自己那些從小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孩子奔波來到這偏遠(yuǎn)的南方之國，那唯一的選擇就是推出這個從小在冷宮里生長的棄子。”

那大殿之上的君王這樣想著竟生出了些許的憐憫，桑王雖說也是一國之君，但自小他與他的兄姊都是格外和諧的。他們的父王也打小就教育他們，天下皆是能者任之，靠陰損手段奪過來的江山，那永遠(yuǎn)都不是真正的江山，徒有其表，德不配位罷了。

想到此處桑王更嘆，那些父母之輩的恩怨，還是莫要牽扯到無辜的孩子才好。

“哼，他想的倒是美得很，送來一個他不要的冷宮之子，就想跟我簽訂停戰(zhàn)之書？”桑王正式回答使臣的話。

在九蛇龍階之下的玄衣之人語氣里帶著些許的猜測“那……王上想要如何呢？”

桑王不經(jīng)意間就想起了自己那肖似其母的小女兒，語氣里竟也染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愉快：“聽聞紀(jì)國的名貴草藥甚是繁盛，文化傳統(tǒng)也是獨(dú)具一格，寡人也便不難為你了，叫你們的皇帝拿來些奇珍異草來，和你們國的土特產(chǎn)，也就罷了。”

那使臣身形一抖“不是吧，這燕昭桑王就這點追求？要的也不是金銀玉器，更不是美人奴隸，那更是不用說土地城池了，就這區(qū)區(qū)的奇珍異草和一些玲瓏物什，就填住了他的口？”像是生怕桑王反悔似的，那使臣趕忙行禮：“臣，叩謝王恩，這就回去復(fù)命！”

接著他又瞅了一眼，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質(zhì)子”猶豫的開口道：“那桑王，您看這孩子……”

“留下吧。”隨即桑王擺了擺手：“回去復(fù)命吧。”

不過一會兒大殿之上的異國之人就只剩下了那位“質(zhì)子”。

“你叫什么名字？”桑王問道。

少年這才抬起了自己微低的頭，墨黑的瞳孔里映照的是滿殿的輝煌，薄唇輕啟：“紀(jì)予。”

朝華殿內(nèi)——

桑月姝望著銅鏡中人，尚且稚嫩的面龐還留有著些許的嬰兒肥，初具雛形的眉骨下是一雙靈動的杏眼，眼尾又微微上挑，更添明媚。飽滿的珠唇紅潤如初春綻開的桃花，雖未施粉黛，但依舊俏麗動人。

歸月輕輕地為桑月姝梳著發(fā)髻，看到銅鏡中的嬌人兒不由的感嘆到：“殿下從小就生的玲瓏可愛，多虧是遺傳了薛妙皇后，長大以后那還得了。”

桑月姝輕輕的笑了笑：“就屬你嘴甜，往后的事那便往后再說吧。對了歸月，我剛剛有點恢復(fù)了記憶，但是對于宮中的許多地方還不太熟悉，要不你帶我四處逛逛吧。”

歸月插上了最后一朵珠花，微微欠身：“歸月遵命。不知道殿下想去哪里逛逛？正值盛夏，疏影園里面這時的格桑花和虞美人應(yīng)該都開了，不如我們?nèi)ツ抢锕涔浒伞！?/p>

“都聽你的。”桑月姝。站起身來撫了撫自己身上繡著紫色蝴蝶花的紗裙，而后拿起一旁的外衫穿上，慢條斯理的系上華貴的腰封。“這燕昭的服飾倒是同魏晉南北朝時候的服裝像的很，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奢靡的氣息。”

歸月看著她整理著衣服，似乎感覺她家殿下跟變了個人一樣，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是不同的，難道是比之前更加的……斯文了？

歸月看著那小小一只正在自己庫吃庫吃整理衣服的小大人，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殿下出事之前都冷著臉，對待自己手下的人也是說一無二，這還是殿下嗎？真希望殿下永遠(yuǎn)都這樣可可愛愛開開心心一輩子啊”

“走吧，歸月！”一只尚且還柔軟稚嫩的手牽起了另一只覆滿薄繭的手，向著門外的春光走去了。

另一邊——

紀(jì)予跟隨著侍衛(wèi)出了乾燕殿，與大殿之內(nèi)的輝煌與微微的昏暗不同，大殿之外是滿目的春光。耀眼奪目的陽光灑在了紀(jì)予的身上，落在他的眼里，讓他情不自禁的用手遮擋了一下，腦子里想著的是“好久都沒有見到這么明媚的陽光了啊。”

是啊，出身于皇室的他本應(yīng)享有無拘的童年，可自從他的母后被人陷害與宮外之人偷奸，他與他的母后便被他那個所謂的好父皇扔進(jìn)了暗無天日的冷宮。任憑他的母親如何削發(fā)自證，如何拿出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那位好父皇依舊充耳不聞，他后宮的三千佳麗更是人人對他的母后口誅筆伐。

他還記得，母親為了照顧尚且年幼的他，去與廢墟里的野狗搶食，每次一有人來送飯，他的母親總是要拿銀針試了毒再遞給他吃，那段痛苦的往日，對他來說，唯一的安慰便是母親每晚給他唱的小曲：“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那時的母親對他說了什么呢？紀(jì)予回想了一下，大概說的是：“阿予，母親希望你以后能夠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良人，不求榮華富貴，不求權(quán)勢滔天，母親會送你出去的，阿予，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那時他的母親拿著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眼眶微微泛著紅，用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輕輕撫摸著紀(jì)予的臉，似是留戀，似是告別。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晚是他與母親的最后一面。第二天，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那時的他也才十二歲，他不明白為什么母親棄他而去了，他在冷宮里尋了個遍，可再也尋不到他的母親了。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砸在冷宮布滿灰塵的地板上，砸在月華如霜的夜晚里。就這樣過了許多天，就當(dāng)那侍衛(wèi)終于想起來在給他們母子二人送飯的時候，紀(jì)予像瘋了一樣，纏住那侍衛(wèi)的腿：“我母親呢！你們還我母親！”那侍衛(wèi)一把扇開紀(jì)予的臉：“你的母親，早死啦！想知道為什么嗎？哈哈哈，就是被你那皇帝爹賜死的！你的母親以她的死換你的生！你可要好好留著你這條賤命，要不然就得下九泉去陪你那短命母親嘍。”

為什么？為什么！

仇恨在心中蔓延，那時的紀(jì)予好像不會再哭再傷心了，因為在母親消失的那幾天，他的眼淚就已經(jīng)流干了。

之后的日夜，他餓了就吃隨便一些能吃的東西果腹，渴了就喝下雨天他積在木桶中的水。這時的紀(jì)予什么逃出去，什么平淡幸福的生活，都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了。而他唯一的執(zhí)念就只有——

為母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