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給窗邊站著的男人鍍上一層朦朧的金邊。
多年后，曉禾想起逆光而站，渾身泛著光暈的他，心還是忍不住悸動。
窗邊的中年男人身材挺拔，肩膀寬闊平直，西裝更顯得整個人英姿勃發。
夕陽為他勾勒出一道銳利的輪廓，從挺直的鼻梁到線條分明的下頜，每一處轉折都像是用刀雕刻出來的。
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仿佛不是站在病房里，而是在檢閱千軍萬馬的戰場上。
他似乎正在沉思什么事情，眼睛專注地望著窗外，眉頭微蹙，一只煙在他手里反復揉捏。
曉禾的心怦然直跳，心底里仿佛一顆種子在悄然發芽。
看到他居然敢在病房吸煙“未遂”，醫者本能驅使著曉禾大步上前。
她低聲呵斥“這里不準吸煙”，一把奪過那支香煙。動作之快，連神仙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男人聞聲轉過頭，那是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劍眉下壓著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目光銳利得幾乎能刺穿人心。
他眉頭微蹙，顯然不習慣被人打斷。
“這是呼吸科病房”，曉禾抬手指了指墻上醒目的禁煙標志。
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此刻卻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嚴耀國一下愣住，他這輩子除了他爹，還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在公司，他是董事，管轄公司上萬人。在醫院，連院長都要給他三分面子。現在，這個嬌小柔弱的小醫生，居然敢從他手里搶煙？
“你是新來的？”嚴耀國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慣常的命令式語氣。
曉禾裝作不認識：“住院醫師周曉禾。”
她舉起胸前的工作牌，“現在，請您出去抽完煙再進來。”
病床上傳來“噗嗤”一聲笑。嚴守良不知什么時候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這場對峙：“呵呵，嚴總啊，吃癟了吧？這丫頭比你帶的兵蛋子厲害多了。”
嚴耀國瞇起眼，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恢復成那副冷峻模樣。
他抬手整了整西裝領口，掩飾自己：“哦，周醫生，你好。”
曉禾心里一冷，泛起苦澀，他居然一點不記得自己。
“您好，嚴總”，她對嚴耀國擺出疏離的神態，隨即轉頭對嚴老猛烈輸出：“嚴老，您早就醒了？您也真是的，跟著看熱鬧，這煙我先沒收了”。
她扭頭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嚴耀國。
“夜間血氧數據我看了，還是不太穩定。”她快步走到床邊，動作利落地調整輸液速度，刻意忽略站在一邊的嚴耀國。
嚴耀國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沒想到這個小醫生敢對他視而不見，真是膽夠肥啊。
“哥！我帶飯來了！”此時，嚴耀軍風風火火地推門而入，手里拎著保溫盒，嚴伯母隨后跟著進來。
嚴耀軍一眼看到曉禾，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小禾子！你來啦！”
“怎么這么巧”，曉禾心里暗暗懊悔，她正起身子，努力保持鎮定，“哦，我來看看嚴老。您好，伯母。”
嚴耀軍一個箭步躥到曉禾身邊，胳膊肘順勢往她肩上搭：“媽！這就是我常跟您說的——”
曉禾閃電般往旁邊一躲開。
嚴耀軍的手“啪”地落了個空，“哎喲！”他齜牙咧嘴地甩手，“小禾子你躲什么？”
“媽，這就是我和您說的中學同學，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
曉禾：“......”
空氣凝固了兩秒。
“哦，伯母，我們以前是京川一中同學，不過很多年沒聯系了。”曉禾往后縮了縮，聲音涼颼颼的。
曉禾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嚴耀國。對方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表情難以捉摸。
“這孩子！”嚴母笑著拍打兒子，“是曉禾吧，我聽小軍經常提起你”。
嚴母熱情地說：“快來坐，別站著了。”
曉禾瞥了一眼屋內，委婉的拒絕道：“哦，謝謝伯母，不過我還有工作。嚴老先用飯吧，我先……”她試著抽出手，準備開溜。
耀軍看到好不容易到手的鴨子，哪能輕易讓他飛了，他剛要上前去，被嚴伯母打斷：“哎，沒關系的，來..來，曉禾，喝杯茶再走啊。”
曉禾無語，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一家子人的目光唰地聚在曉禾身上，讓她如坐針氈，臉唰地紅了。
耀國一臉看笑話地繞過曉禾，打開食盒給父親準備晚餐。
耀軍興奮的圍著曉禾轉悠。
“靜淑”，嚴守良適時打斷他妻子，“你先讓曉禾休息一下，這孩子忙一天，也累了，明天再聊也不遲～”
恰在此時，欒靜靜進入病房，沖著曉禾說道：“哎，周醫生，你怎么在這，李主任到處找你呢？”
曉禾心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立刻起身有禮貌道別：“嚴伯母，我還有工作，今天不能陪您了。嚴老您好好休息，再見。”
耀軍追著要出去，被嚴母攔下，“哎，小軍，幫你哥搬個凳子過來。”
曉禾快步走向門口，聽見屋內欒靜靜的話：“嚴董，嚴伯母，我是靜靜，今晚我值班，有事可以隨時找我。”
曉禾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耀國的視線，她心里猛地一跳，趕緊移開視線，耳根發熱，轉身飛快地離開。
走廊上，曉禾靠在墻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攤開手掌，發現掌心全是汗。那支從嚴耀國手里奪來的香煙，不知何時已經被她捏得變形。
十年了，她以為自己只是年少的崇拜，可剛才那一瞬間的心跳加速告訴她——有些記憶，遠比想象中更加頑固。
京川的夏夜悶熱潮濕，蟬鳴聲此起彼伏。十六歲的周曉禾站在周家別墅的花園邊緣，偷偷打量著大廳里觥籌交錯的大人們。
父親周遠至正在向幾位西裝革履的客人介紹他的最新投資項目，臉上帶著曉禾熟悉的、充滿算計的笑容。母親則忙著招呼一群衣著富貴的太太們，無人顧及她。
“曉禾，別躲在那里，過來跟張叔叔打個招呼。”父親突然轉頭，精準地捕捉到她的位置。
曉禾咬了咬下唇，慢吞吞地走過去，他們剛搬來京川不到1個月，父親就舉辦了三次這樣的聚會，她內心充滿了抗拒。
每一次，她都被迫穿著不舒服的小禮服，像個展示品一樣站在父親身邊，聽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
“這就是令愛啊，長得真漂亮”，周圍的叔叔們紛紛夸贊。
“曉禾今年十六了，現在京川一中”，父親的手攬過女兒，滿自豪地介紹，“她成績很好，中考是原學校的狀元。”
“哎呀，周董好福氣啊...”
曉禾實在受不了這些虛偽客套的場合，趁著父親不注意，悄悄后退，然后轉身快步走向花園深處。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開——大人們都沉浸在虛偽的應酬中。
花園盡頭有一扇小鐵門，曉禾輕輕一推，竟然開了。她毫不猶豫地溜了出去，仿佛逃離牢籠的小鳥。
京川的夜晚比曉禾想象中熱鬧。她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欣賞著這座陌生城市的夜景。街邊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影子，晚風拂過臉頰，帶走了一些夏夜的悶熱。
不知走了多久，曉禾發現自己來到一片陌生的住宅區。
這里的路燈稀疏，道路兩旁是高大的圍墻，偶爾能看到圍墻后露出的別墅屋頂。
她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突然意識到——自己迷路了。
“應該往哪邊走...”曉禾小聲嘀咕，心跳開始加速，她摸向口袋，卻換禮服時手機落在了梳妝臺上。
遠處隱約傳來自行車鏈條轉動的聲響，她心頭一喜，急忙朝著聲音的方向小跑過去。
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瘦小男子慢悠悠地蹬著車靠近前來。
“請問......”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子突然卻不懷好意翻身下車。他那雙手向她伸過來。
曉禾嚇得僵在原地，嗓子發不出聲音。
一道刺眼的車燈突然劃破黑暗。
“嘀——”尖銳的喇叭聲驚得男子倉皇跳上自行車，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黑色越野車已呼嘯而至，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貼著她的裙擺戛然而止。
男人逆光而立，輪廓被路燈鍍上一層光暈，曉禾想，是天使來救我了嗎？
“沒事吧？”
曉禾抬頭時，滴淚滑落臉頰。
朦朧的視線里，男人指尖的香煙明明滅滅，尼古丁的氣息混著淡淡的古龍水味，莫名讓人安心。
那個男人在車旁外守了一夜，地上留下了十七個煙蒂。那夜他們隔著車窗聊著天，救贖了曉禾恐懼的心靈。
十六歲的曉禾，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砰——”
原來這就是心動。
她苦笑著搖搖頭，將香煙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