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母小心翼翼地端著青花瓷湯碗上前,碗沿上還冒著絲絲熱氣,香氣撲鼻:“來,老頭子,嘗嘗,這是專門給你熬的當歸烏雞湯,補氣血。”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十年如一日的溫柔,皺紋里藏著對老伴的關切。
嚴老靠著曉禾特意準備的靠枕,手術后的虛弱讓他面色略顯蒼白,他接過湯碗,吹了吹熱氣,笑道:“老婆子手藝還是這么好,這湯色一看就地道。”
嚴母嗔笑了一下,轉頭慈愛地看著曉禾,“曉禾今天吃得不多,一會也喝點嘗嘗,瞧你瘦的。”她伸手想捏捏曉禾的臉頰,卻被曉禾笑著躲開。
曉禾窘迫地回答:“伯母,您和我媽媽一樣,每次都讓我使勁吃,什么時候變成200斤大胖子她才會相信閨女餓不死的。”
嚴老哈哈大笑,笑聲牽動傷口,又忍不住咳嗽起來。曉禾立刻轉身,她的手貼上老人后背,數著呼吸頻率:“慢慢呼氣,對,就這樣...”
屋里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大家站在一旁,面露憂色。
嚴老的咳嗽漸漸平息,他擺擺手示意大家不必擔心,目光卻落在站著的耀國夫婦身上。“坐啊,別站著。”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卻依然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他對孔卓說:“你公司事務忙,不必掛心我老頭子,耽誤你時間。”
“爸,工作再忙,也得回來探望您,”孔卓欠身說道,聲音溫婉,“我爸媽在非洲暫時回不來,讓我替他們問好。”
嚴老點點頭:“謝謝他們了,他們怎樣,挺好吧?”
“一個新的礦區,正在那邊探查。”孔卓回答時,眼角余光掃過正在記錄數據的曉禾。這位家庭醫生倒是安靜得像一抹影子,卻又無處不在。
曉禾聽他們談及家常,感覺到目光,抬頭對孔卓禮貌地笑了笑,然后快速在平板上記錄完最后一組數據,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米色平底鞋踩在木地板上幾乎沒有聲音。
耀國抬頭看了曉禾一眼,正好嚴父問起公司的事:“最近公司怎樣?”
耀國收回視線,坐直身體匯報道:“英國那家公司的感應系統與我們最新研發的車型匹配度很高,我計劃下周親自去考察。”他的聲音沉穩有力,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叩著,那是他思考時的標志性動作。
耀軍注意到曉禾悄悄退出房間的背影,借口去洗手間跟了出去。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曉禾正低頭擺弄手機,唇角噙著一抹他從未見過的明媚笑意。
指節在門板上輕叩三下,不等回應他就推門而入。曉禾的手指明顯一僵,屏幕上的聊天界面瞬間熄滅。
“在跟誰聊天這么開心?”耀軍斜倚在門框上,目光落在她緊握的手機上,心里醋醋地。
曉禾將手機滑入口袋,布料勾勒出她收緊的指節輪廓。“沒什么,醫院的工作群。”她轉身整理桌上的醫療記錄,轉移話題:“對了,你不用回英國了嗎?你公司進展得怎樣了?”
耀軍深吸一口氣,無奈的他只好順著她的話題:“下周三的航班。倫敦時裝周在即,已經催了我三次視頻會議。”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
“不需要”,曉禾干脆利落地截斷他的話,順手將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后,“謝謝你的好意,我只對臨床醫學感興趣。”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嘴角帶著一絲揶揄,“衣服包包,還有那些大長腿的模特——”她故意拖長了音調,“實在不是我的菜。”
耀軍聞言不怒反笑,突然伸手作勢要撓她:“看來周醫生需要重溫一下解剖學——”他的手指懸在她腰側,帶著危險的弧度,“我記得這里有個特別敏感的神經叢?”
曉禾瞬間繃緊身體,像只炸毛的貓:“你敢!”她一把拍開他的手,下意識后退,后背卻抵上了冰冷的墻壁。
當曉禾側身閃躲時,他手臂順勢下壓撐在墻上,將她困在方寸之間,指節在壁紙上叩出悶響,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氣混著皮革尾調,隨著他起伏的胸膛陣陣襲來。
曉禾看到湊近的睫毛,嚇得趕緊用雙手推她,心里暗罵他“登徒子”。
她矮身想鉆過臂彎,卻被突然收緊的力道困得更牢,他的氣息掃過曉禾耳邊,讓曉禾又羞又惱,“嚴耀軍,你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
“為什么去英國?”沙啞的嗓音裹著山巔未解的執念,他目光掠過她輕顫的唇珠,喉結滾動時在頸側拉出凌厲的線條。
曉禾正不知如何是好,嚴母的聲音傳來。
“你們年輕人聊什么呢?”嚴母端著青瓷湯碗從門外走出來,打斷了耀軍的追問,“曉禾,快把湯喝了,都要涼了。”她略帶嗔怪地瞅了耀軍一眼。
曉禾如蒙大赦,掙脫了耀軍的束縛。
耀軍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媽,我們在聊工作,想不到小禾子對服裝設計還是蠻有見地的。”
“那當然。”嚴母眉眼舒展,語氣里帶著不加掩飾的驕傲,“曉禾是女孩子,又在國外見過世面,眼光自然好。”她說著,輕輕拍了拍曉禾的肩,仿佛曉禾是她的女兒。
曉禾低頭喝湯,避開耀軍探究的目光,卻仍壓不住耳尖未褪的熱意。
門外傳來腳步聲,原來是耀國夫婦準備離開,“要走了?”嚴母和耀軍迎了出去。
曉禾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仿佛悄悄解開了勒在頭上的緊箍咒。
整個下午,嚴家的門鈴幾乎沒停過。
親戚、鄰居、朋友同事絡繹不絕,帶著精心挑選的果籃和包裝考究的營養品,將原本寬敞的客廳擠得水泄不通,空氣中彌漫著各種花香、果香和茶葉的清香,混合著此起彼伏的寒暄聲。
曉禾給他們限制了見客時間,趁著無人的間隙,趕緊進來為嚴老檢查身體,動作輕柔專業。
“血壓126/85,心率72,恢復得比預期還要好。”曉禾在記錄本上寫下數據,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不喜歡復雜的社交,更不喜歡那些讓她心跳加速的探究目光,和嚴老在一起,她覺得是純碎的醫患關系,更讓她心安。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曉禾知道又來了新客人。她合上記錄本準備離開,手剛搭上門把手,門卻從外面被推開了。
一位約莫六十歲的男子站在門口,銀灰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深藍色中山裝熨燙得筆挺。他看到曉禾明顯一愣,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睜大,隨即轉向嚴母說道:“哎,這位女士看著很面善吶。”
曉禾看見來人,忍不住腹誹,世界真的好小,到哪都能遇見熟人,怎么能不面善呢,當年這位張總可是爸爸的座上賓,每次來都要摸著她的頭說“公主越長越漂亮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竟在嚴家重逢。
她裝作不認識,禮貌性地點頭微笑。
可張董的目光像探照燈般在她臉上來回掃視,甚至不自覺地向前傾身。那種審視分明是在辨認什么。
嚴母笑著介紹:“這是周醫生,老頭子的家庭醫生,醫術可好了。”她轉向曉禾,“這位是張董,順科集團的董事長。”
“您好張董。”曉禾微微欠身,聲音平穩得聽不出絲毫異樣。
可這張董卻瞇起眼睛,繼續追問:“姓周?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粗糙的手指懸在半空,幾乎要觸到她的眼尾,“太眼熟了...”
曉禾心跳漏了半拍,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面上卻綻開更得體的笑容:“張董說笑了。可能我長了一張大眾臉,被人認錯是常有的。”
“老張啊!”嚴父的聲音突然插入,他撐著扶手想要起身,“怎么敢勞動你親自來看我...”話音未落就咳嗽起來。
嚴母立刻會意,一邊給丈夫拍背一邊對曉禾使眼色:“啊,周醫生,老爺子該吃藥了,麻煩你去準備一下。”
曉禾感激地點頭,迅速躲進房間。關上門,她長舒一口氣,后背抵在門板上,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晚餐時,耀軍跟在曉禾屁股后,耀軍大剌剌地挨著她坐下。他狀似無意地用筷子撥弄著菜,壓低聲音問:“哎,那個張董你真不認識?”
“不認識。”曉禾夾起一塊西芹,筷子穩得沒有一絲顫抖。
耀軍輕笑一聲,湊得更近,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縈繞過來:“那我給你科普下這位'傳奇人物'”。
“沒興趣”,曉禾還在惱他先前的冒犯,連個正眼都懶得給他。
他卻故意拖長聲調,“十年前他還是個到處攀關系的小地產商,現在搖身一變成了科技新貴。”
曉禾筷子不停扒拉著飯菜。
餐廳水晶燈的折射光映在她臉上,將緊繃的下頜線勾勒得愈發清晰。
“他們公司研發的智能駕駛系統確實有兩把刷子。”耀軍舀了勺蟹黃豆腐,慢悠悠地送進嘴里,語氣隨意得像在聊天氣。
可下一秒,他話鋒一轉,眼底浮起一絲玩味:“不過嘛……父子倆的風評可就不怎么樣了。”
他故意頓了頓,見曉禾仍垂著眼不接話,便傾身湊近,近得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陰影。“上個月剛爆出他騷擾女助理的丑聞,”他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曖昧,“聽說私下賠了——”兩根修長的手指晃到她眼前,唇角勾起一抹痞笑,“這個數。”
曉禾氣得瞪著他:“喲,嚴總倒專愛打聽人家公司的花邊新聞。”她眼神里帶著促狹,“我看你倒是有當狗仔的潛質。”
耀軍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愈發燦爛。他單手托腮,目光灼灼地鎖住她:“比起狗仔……”他頓了頓,嗓音里混著點懶散的笑意,“我覺得我更適合當你的狗仔,怎么樣?”
曉禾眼底瞬間燃起怒火,目光如刀殺向耀軍,耀軍見勢不妙,急忙轉移話題:“我們和他們有戰略合作,我哥最近新研發的車需要用感知系統...”
曉禾神色微動,正要追問,卻聽他又開始口無遮攔:“那張家公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要是讓他看見你這般姿色,呵......”
耀軍還沒說完就被嚴母打斷。
“小軍!”嚴母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嗔怪地瞪他,“跟曉禾胡說些什么呢!”
“媽,我這是好心提醒她......嗚!”話未說完,一筷子折耳根猝不及防塞進嘴里。
耀軍整張臉頓時皺成苦瓜:“你不知道我最恨這玩意......”話音未落又被塞了滿嘴。
“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曉禾狠狠剜他一眼,耳尖卻悄悄紅了。
月光透過紗簾,在木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她給李敬編輯了信息,向她匯報嚴守良的身體狀況,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陷入了沉思。
她猛地翻身,被褥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凌晨兩點十三分。
她掀開被子,走出房間,打算檢查嚴守良的身體。
她的腳步放輕,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確認里面平穩的呼吸聲。
“咔嗒”
門軸轉動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顫。
門從里面突然開了,嚴耀國竟然出現在門口,手里拿著空水杯。兩人都嚇了一跳,走廊燈的映照下,將他的臉上鋒利的輪廓染上了一層光暈,讓曉禾突然想起了16歲那晚偶遇他的情景。
“你來檢查?”他壓低的聲音里帶著砂紙般的粗糙。
曉禾下意識點頭,發尾掃過鎖骨時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他不是回家了嗎?
——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回來的?
心跳聲在耳膜里鼓噪,蓋過了病房里心電監護儀的電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