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距離視頻會議還有24個小時,曉禾正在和Ethan溝通第二日的對接細節。
突然,曉禾的手機屏幕亮起,“母上大人”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歡快的跳動起來。
曉禾暗自疑惑,每天的例行檢查提前了?
她習慣性地深吸一口氣,絞盡腦汁的準備編造“外出學習”的借口,電話那頭卻傳來母親輕快的聲音:
“寶貝,我和你爸爸馬上登機啦,5:20落地京川機場,等著接我們哦~”
“什——什么?”曉禾心里一哆嗦,手指猛地攥緊手機。
她幾乎是顫抖著撥通李敬的電話:“李、李阿姨!我媽她...她要來了!”
李敬正忙得不可開交,本來還在擔心嚴守良指標有異常,聽著曉禾結結巴巴的聲音,她隨手把聽診器往白大褂口袋一插,漫不經心說道:“來就來唄,又不是狼來——”電話隨即掛斷。
聽著電話里傳來“嘟嘟”的聲音,曉禾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三秒后電話被重新撥通:“等等!你媽?莊靜?!幾點到?!”
曉禾聽著電話里突然慌亂的動靜,絕望地閉上眼睛。
她媽媽——莊靜,這個被全家寵了半輩子的大小姐,要是知道自己女兒在別人家當住家醫生,怕是能當場把嚴家別墅的屋頂掀翻嘍。
李敬也慌了,她這個閨蜜鬧騰起來比狼都可怕。
上學那會,陪她去剪頭發,結果剪得不合莊小姐心意,她整整鬧騰了三天。
李敬正發愁著呢,實習醫生欒靜靜抱著病歷本推門而入,“李主任,10床的肺部...”李敬心想“送上門的肥羊來了”。
5:30分的機場出口,曉禾不斷刷新航班信息屏。
當那個戴著碩大墨鏡的身影出現時,她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
她那個向來不知道低調的媽媽,踩著JimmyChoo限量款高跟鞋疾步而來,翡翠鐲子明晃晃在手腕上晃動,曉禾心疼地想象著鈔票紛飛的畫面。
“想死媽媽了!”莊靜雙手捧著女兒的臉左看右看,在額頭上“啵”地親出響亮的一聲。
曉禾紅著臉躲閃:“媽!這么多人...”
“我的心肝!”莊靜一把摘掉墨鏡,捧著曉禾的臉左右端詳,“看看,這黑眼圈!這細紋!”她扭頭對著埋怨道:“敬啊!你是不是虐待我們寶貝了?!”
曉禾慌忙去捂母親的嘴:“媽!阿姨對我可好了...”
而父親周遠至正從容地和李敬握手,溫文爾雅的笑容絲毫未變,目光一直溫柔地追隨著女兒。
京川圣隆酒店·云頂宴會廳里,整個包廂里的水晶燈流光溢彩,透過落地窗外望去是京川整個城市璀璨的夜景。侍者悄無聲息地撤下前菜餐盤,為眾人斟上酒水。
水晶吊燈的光芒在銀質餐具上跳躍,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周啊,這道松露焗龍蝦,可是主廚特意為你準備的。”李敬的丈夫徐明啟笑著舉杯,作為京川商業銀行的行長,曾是周遠志父親的下屬,和他們一直保持多年的密切聯系。
“老徐,”周遠志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你們銀行最近在審批嚴家那個新概念汽車項目?”
曉禾吃得正嗨,突然聽到“嚴家”二字,耳朵一下子支棱起來,她不曉得搞地產的爸爸怎么對嚴家的汽車有興趣。
看來這次來京川,不單純地來看自己啊。
“確實”,只聽徐明啟放慢語速,手在酒杯上摩挲,目光掃過不遠處正與莊靜交談的妻子李敬,“這個項目我們正在做全面盡調,畢竟涉及創新技術評估。”
當年若不是嚴守良牽線,他也不會認識李敬。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周遠志突然傾身向前,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聲響。
他不再兜圈子,直接將話挑明:“可我怎么聽說,張建章的順科集團也摻和進來了?”
徐明啟一頓,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老周啊,”他嘆息著將眼鏡架回鼻梁,言語中帶著勸誡,“這么多年了,那件事該翻篇了。”
“啪!”莊靜手中的骨瓷杯重重落在茶托上。她保養得宜的手指此刻青筋突起,脖頸間那串珍珠項鏈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
“徐明啟,”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當年審計組破門而入時,你就在現場。老爺子留下的祖宅被賤賣,人也沒熬過那個冬天,曉禾那么小就被送出國去...”她突然哽住,抬手按住顫抖的嘴唇,無名指上的婚戒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冷光。
徐明啟慌忙抽出紙巾遞過去:“你看你...大小姐脾氣又來了,當年不是都查清楚了嘛。”他求助般看向周遠志,“這都多少年...算了。”
“算了?”莊靜冷笑一聲,眼角泛起的水光將那顆淚痣襯得愈發鮮明,“曉禾在國外發燒到四十度沒人照顧,你知不知道,我的心被撕成幾瓣?這筆賬,怎么就能算了。”
她猛地攥緊胸前衣料,真絲旗袍被抓出深深褶皺。
“哎呀,靜!”李敬急忙起身攬住她肩膀,轉頭對曉禾使眼色,“你這孩子,沒看見媽媽這么難過,還不過來安慰。
“媽...”曉禾快步走來,把臉埋進母親頸窩,開始撒嬌:“我不是一個人啊...李阿姨不是讓毅恒哥哥去陪我了么。”
莊靜緊繃的肩膀終于微微放松。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梳理女兒的長發,轉向徐明啟夫婦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優雅:“方才是我失態了...當年若不是你們暗中相助,那個難關我們也度不過去,只是這么多年,我想起姓張的就恨不得剁碎了才解恨。”
當年之事猶如在眼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役,所有人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審計組進駐的九十天前,臨海鉑金苑地塊競標現場,電子屏上的數字定格在27.88億,周氏地產以300萬價差險勝順昌集團,摘得年度地王。
當晚的慶功宴上,張建章端著香檳走過來,笑容溫和:“周董,恭喜啊,臨海這個項目,我可是眼饞很久了。”
當時大家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誰也沒對這句話在乎過。
三周后的深秋凌晨,一封匿名舉報信送到了證監會和稅務局,指控周氏地產“虛構交易、挪用資金”,并附上了“證據”,偽造的銀行流水,顯示周氏將項目資金轉入境外注冊的空殼公司。
各種消息滿天飛,各大財經媒體的頭條滾動著刺目的標題:
《周氏地產涉嫌財務造假,審計組緊急進駐》
《臨海別墅項目資金鏈斷裂,投資者集體維權》
次日開市,周氏股票代碼后的融券余額飆升至120%,六塊連續跌停的綠色數字在K線圖上鑿出深淵,46.8%的市值蒸發讓質押線警報響徹整個京川。
周家的別墅里,周遠志的手機不斷震動,銀行、股東、合作方,所有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周總,審計組到底查出了什么?”
沒人比他更清楚,審計報告本身沒有問題。
問題是,它來得太巧了。
如今,公司被查封,賬戶凍結,合作方紛紛撤資。
他的私人手機早已被各路債主打爆,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桌上那臺用于公司業務的手機,每隔幾分鐘就會震動一次,全是銀行催款、股東質問、合作方撤資的消息,周氏集團一日間潰敗。
最后一條短息,是英國的朋友發來的:“曉禾不肯用那筆錢,在餐館打工。”
周遠志轉身看向空空的保險柜,那里曾經鎖著周家最后的底牌,老爺子的幾套房產證、莊靜的珠寶收藏、他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名表......
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實在沒錢了。
莊靜撥通電話,打給了自己那個多年不聯系的哥哥。
“莊家可以不管我,但不能看著曉禾流落街頭。”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三天后,三千萬到賬。”
這是莊家能拿出的全部流動資金。
那段時間,周遠志放下身段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
曾經稱兄道弟的商業伙伴,如今要么避而不見,要么直接攤手:“老周,不是我不幫你,現在這形勢,誰敢碰周氏的項目?”
連最親近的親戚,一看到他們的來電,要么直接掛斷,要么支支吾吾地說“最近手頭緊”。
周遠志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山窮水盡。
深夜,老爺子在病房里,手里捏著家里人一直藏起來的報紙。
市場已經瘋了,周氏已經倒了。
老爺子撥通了徐明啟的電話,“明啟,這次你得幫幫我們了。”
徐明啟,那時已是臨海商業銀行的一把手。
“審計報告沒問題,但市場已經恐慌了。”徐明啟沉聲道,“老爺子,我來想辦法。”
老爺子沒能等到徐明啟的援手,因手術失敗猝死在病床上。
不久后,一筆神秘的5億過橋資金悄然注入周氏賬戶。
父親周遠志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震驚的事,他主動召開記者會,公開所有項目賬目,甚至聘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專項審計。
“周氏不怕查,因為我們的賬,從來都是干凈的。”
半年之后,審計組發布最終報告:“未發現周氏地產存在財務違規行為。”
周氏集團卻已元氣大傷。
后來,周遠志徹查此事。
通過司法鑒定中心調取電子證據,顯示付款指令的IP地址,竟在順昌地產三樓西南角的服務器,精確到MAC地址末四位:D7:4A。
更諷刺的是,那份所謂的“虛假交易”報告,竟然是由周氏跳槽到順昌集團的現任財務副總監陳明宇提供的,而他是三年前帶著SAP系統密鑰從周氏離職的財務骨干。周氏的ERP操作日志里,至今還躺著七百多條“資金池模板導出記錄”。
當周遠志有了足夠的資金想收回祖宅時,發現當初的拍賣檔案記錄,實際所有人竟是張建章。
他通過第三方法拍平臺以評估價三折競得這處四合院,成交確認書附頁里,標的物瑕疵說明欄赫然標注:“原所有權人涉訴期間病故”。
爺爺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曉禾正在餐館后廚打工,那雙泡得發白的手指指腹奮力的洗刷餐盤。手上被割破的傷痕,結了痂又泡爛,露出一道紫紅色裂口。
她的手顫抖了一下,突然想起爺爺下棋時說:“落子要輕,提子要靜。”
那時她總忍不住把棋子拍得啪啪響,老人就笑著用折扇敲她手腕。如今她的掌心捏著地全是血和碎瓷,再也找不回那種清脆的落子聲了。
爺爺說留給曉禾做嫁妝的祖宅飛檐上,此刻已掛上了張宅的鎏金牌匾。
那時起,“張建章”這個名字在曉禾單純的心里刻上了難以磨平的“恨”字。
大人們回憶這段往事時,曉禾又想起張建章在嚴家看向自己探究的眼神,她心里暗想:張建章,咱們的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