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仁十九年,八月十五。
邙國京城
徐暖在父母的陪同下進京,然后由貴人引薦,見到了當朝太子君遠安。
得知她今天要來,他早已翹首期盼。
因母后懷他時得過寒癥,加上又是早產,君遠安從小就被太醫宣判,此生子嗣艱難。皇上不信!在他成年后,安排了一波又一波貌美如花的女子進入東宮,卻始終沒有一點兒好消息。
前段時間,君遠安偶遇一位道長,聲稱有辦法化解他的困境。道長說,他曾在機緣巧合之下,認識過一位姑娘。此人面相普通,卻天生富貴命,而且命中帶子。
一旦開懷,必然多子多福。
君遠安很是激動,本想親自去接。然皇上只有他一個兒子,不放心其單獨遠行,遂派出鐵甲衛前往徐家村接人。
徐暖初見君遠安時,他穿著一襲雪白色長袍,長身玉立,負手站在臺階上。不停地抬頭望向宮門,頗有幾分焦急。
自進宮以來,徐暖一直低眉順眼,謹小慎微,不敢有絲毫逾矩。直到進入東宮,她這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抬頭看向眼前這座精致的院落。
這就是她后半輩子要居住的屋子!
可真漂亮!
忽然,一雙深邃而明媚的眼,闖進她的視線。四目相對之時,徐暖怔住了,君遠安也愣一下。
隨后他輕柔地笑起來,盡量收斂氣場,盡量平易近人一些。徐暖本還有點兒緊張,這會兒看到他的笑容,瞬間安心下來。
坊間都說,殿下面如冠玉,氣質無雙。卻從未聽說,他的笑容能像春天剛剛融化的溪流一般,干凈清澈,沁人心脾。
也沒人提過,他的笑容能像此刻——七八月清晨的陽光一樣,燦爛而和煦,溫情又繾綣。直令她怦然心動,墜入愛河而不可自拔。
“你們終于到了!”
君遠安快步上前,望著徐暖明亮的眼,心底滿是柔軟。之前道長說她相貌平平,可在他看來,這樣小家碧玉,柔情似水,卻又寵辱不驚的她,正合他的心意。
“還不快見過殿下!”
“民女徐暖,給殿下磕頭。”雙手交疊,高舉過頭頂,徐暖在母親身旁跪下來。
她從小皮膚就生得白!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光潔,剔透晶瑩。自被道長批過命后,父母便將她嬌養起來,一心期盼著終有一天,能借著女兒的好命格,讓全家雞犬升天。
如今,這一天終于到了。
只要徐暖進入東宮,盡快給殿下生下孩子,就能一躍成為國母。從此以后,徐家滿門榮耀。連帶著徐家村,也與有榮焉。
“快快請起!”伸出雙手,君遠安彎腰去扶徐父徐母。
嚇得兩人趕緊起身,連連后退,不住地搖手,連聲道“不敢”。
“無奈之下”,他只好轉身去扶徐暖。接觸到她冰涼的指尖,觸摸到她同樣被冷汗浸濕的掌心,君遠安突然不那么緊張了。
“阿暖,一路行來,可有哪里不適?”
徐暖再次跪下,以頭觸地,恭恭敬敬地回到,“多謝殿下惦念。民女等人一切安好。”
自從嬤嬤走進家門,徐暖時刻牢記她的教導,不敢有半分大意。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嬤嬤發現徐家人不僅沒有窮人乍富的囂張與跋扈,反倒更加謹小慎微。
聽說徐父從前還經常在村子里到處炫耀,顯擺自己有個八字帶富貴的女兒。將來他的金龜婿,一定能帶著他們一家人,吃香的喝辣的。
徐母雖要好些,卻也是得意的。沒成想,這波天家富貴砸下來,他們不但沒有暈頭轉向,反而如履薄冰,事事周全。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貴人。
從徐家村一路進京,再進宮,入東宮。徐暖的鎮靜與平和,徐家人骨子里的恭敬,都令嬤嬤刮目相看。
難怪短短幾個月下來,同行之人都被徐家人折服。即便徐暖不能成為太子寵妾,他們也會高看她一眼。
見她又行禮,君遠安隨即到,
“以后你我之間,勿需行此大禮?!?/p>
他的嗓音頗具誘惑,徐暖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小臉微紅,心頭如同小鹿亂撞,再不敢去看他的臉,他的眼。
“你們先修整兩天,五日后便是大婚的吉日?!本h安這話是對徐父徐母說的。
徐父徐母從沒被人如此厚待過,心虛得險些暈厥。發現母親身形不穩,徐暖連忙扶住她,滿臉擔憂。
“娘,你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些害怕!”一時緊張,徐母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君遠安等人一陣錯愕,然后是無聲的沉默。
“那我送你去休息!”徐暖替父母向君遠安告了聲罪,便跟著宮人下去了。
注視著她遠去的身影,君遠安很是詫異。明明穿著一身粗布麻衣,他卻覺得她比天仙還美。就連花園里那些名貴的花兒,也都被她比了下去。
捕捉到他眼底的情愫,嬤嬤眼中含笑,上前恭敬行禮,呈上離京時君遠安交付給她的玉扳指。
“殿下,老奴幸不辱命。”
“嬤嬤辛苦了!”盯著那枚翠玉扳指,君遠安沒有去取。“你把阿暖教的很好!”
“此行路途遙遠,這枚扳指權當是孤給嬤嬤的獎賞了。將來我們誕下麟兒,還要嬤嬤多多幫忙照料?!?/p>
君遠安這么說就是認定她了。嬤嬤銘感五內,跪在地上,“砰砰砰”接連磕了三個響頭。
“老奴多謝殿下看重!”
未來儲君的教養嬤嬤啊!
那是何等的榮耀!
“下去休息吧!”
佇立在采擷院門口,君遠安靜靜“偷聽”著徐暖的一舉一動。原來徐家能接住這一波潑天的富貴,全靠徐暖這位“女諸葛”在背后“出謀劃策”。
她不僅會跟父母分析當前局勢,還要跟他們講明每一次處境的危險程度,以及其中的利弊。“不要鼠目寸光”“當心撈不到富貴反倒丟掉性命”這樣的話,她一連說過好幾次。
從小見慣他人的諂媚與討好,君遠安也預想過,徐暖真正看重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太子的身份,以及未來一國之母的榮耀。
可親耳聽到她如此冷靜地剖析利弊,他忽然覺得好失落,心里仿佛缺了一塊兒,空落落的。
這時,徐暖發現了他。見她朝自己走來,君遠安再沒有先前的歡喜,轉身要走時,他聽她盈盈喚到,
“殿下,你不是來見我的嗎?”
“大膽!見到殿下,為何不跪!”貼身侍衛攔住徐暖,右手按住刀鞘,神色兇狠。
“……剛才殿下說,以后我再見到他時不用行禮的……”
踮起腳,徐暖躍過侍衛寬闊的肩膀,看向后面的君遠安。他正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不是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嗎?難道殿下是說笑的?”
“當然不是。”君遠安向來重諾。覺察到自己太失禮,他驀然回首,卻見到一個永生難忘的畫面!
只見徐暖原本陰云密布,委屈巴巴的小臉,霎時雨過天晴,笑靨如花。那一雙彎彎的,如同月牙兒般笑瞇著的眼,讓他心花怒放。
“殿下,你終于肯看我了?!?/p>
“阿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