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銹城的暴雨從未停歇。

艾琳在冰原上醒來時，量子平板已經(jīng)凍結在雪中。她試圖掰開冰層，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指甲正在剝落，露出下面新生的青銅骨骼。遠處的地平線上，教會飛艇的探照燈像獨眼巨人的瞳孔般掃過荒原。

她拖著半機械化的身體爬向最近的蒸汽管道檢修口。鐵銹剝落的金屬表面刻著一行小字：“當機械停止呼吸，時間開始腐爛?！啊@是托馬斯的手筆。

檢修口下方傳來齒輪咬合的悶響。艾琳用液壓扳手撬開閘門，濃重的汞蒸汽立刻噴涌而出。在能見度為零的迷霧中，她摸到了爬梯，而梯子的每一級橫桿都在輕微震顫，仿佛整座城市的地下脈絡正在經(jīng)歷某種痙攣。

***

太平洋沙漠的輻射風暴撕扯著莉亞的防護服。

她跪在沙丘上，手中的蒸汽核心正在變形。黃銅外殼像融化的蠟一般剝落，露出內(nèi)部跳動的暗紅晶體——它現(xiàn)在呈現(xiàn)完美的心形，表面浮現(xiàn)出艾琳的臉。

“校準完成度99.7%，剩余誤差位于第七脊椎節(jié)點?！熬w發(fā)出機械合成音，“建議立即進行最終同步?！?/p>

莉亞的電子義肢突然不受控地刺向自己的后頸。在劇痛中，她看到走馬燈般的記憶碎片：自己站在海底實驗室，將手術刀刺入某個克隆體的脊椎；艾琳在蒸汽教堂，用激光切割器剖開銅鐘；最后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場景——無數(shù)青銅棺槨懸浮在太空，組成環(huán)繞地球的齒輪帶。

***

地下管道的汞蒸汽突然凝結成雨。

艾琳的機械眼在潮濕環(huán)境中自動切換成熱成像模式。她看見前方五十米處站著一個高大身影——那人穿著深潛者商會的膠質(zhì)雨衣，但兜帽下露出的不是人臉，而是由微型齒輪組成的漩渦。

“第777號樣本?！褒X輪人臉發(fā)出雅各布的聲音，“你攜帶的誤差值已經(jīng)超過安全閾值?！?/p>

艾琳舉起液壓扳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正在解體。皮膚像老化的電纜絕緣層一樣剝落，露出下面精密運轉的青銅機構。更可怕的是，她看到同樣的變化正沿著肩膀向全身蔓延。

“這不是機械化?！褒X輪人臉向前飄來，“這是記憶重組。你正在想起自己是誰?！?/p>

***

沙漠中的莉亞用盡全力才阻止電子義肢切斷自己的脊椎。

她跌跌撞撞地走向遠處閃爍的霓虹——那是一座建在核爆坑邊緣的末日集市。商販們兜售著變異蜥蜴肉和過濾水，而最熱鬧的攤位正在展示“最新出土的蒸汽時代文物“：一組刻著星圖的青銅齒輪。

“這東西能預測地震?！皵傊魇莻€獨眼老頭，他的機械義眼和莉亞的型號完全相同，“只要把血滴在中央軸承上......“

莉亞的蒸汽核心突然劇烈震動。她這才注意到，攤位下方堆著的根本不是文物，而是數(shù)以百計的人類顱骨——每個天靈蓋上都鑲嵌著微型懷表，指針正同步倒轉。

***

艾琳的喉嚨里涌出齒輪。

她跪在管道底部，看著自己的手指一根接一根脫落。掉落的金屬指節(jié)在汞積水表面跳動，每個落點都激起一圈詭異的波紋——那不是同心圓，而是精確的三角函數(shù)波形。

“時械之城歡迎你回家?！褒X輪人臉在她面前分解重組，變成托馬斯的模樣，“或者說，歡迎第777次重啟的校準者歸位?！?/p>

管道深處傳來蒸汽機車的轟鳴。艾琳勉強抬頭，看見一輛沒有駕駛室的幽靈列車正緩緩駛來。車廂由半透明的青銅鑄造，里面擠滿了和她長相相同的女人——有的全身機械化，有的正在溶解，還有的已經(jīng)變成發(fā)條人偶。

“上車吧?！巴旭R斯形態(tài)的齒輪聚合體伸出手，“這次我們試試不同的變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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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亞砸碎了末日集市的顱骨攤位。

當她的電子義肢接觸到那些微型懷表時，整個沙漠突然開始像素化分解。沙粒變成數(shù)字代碼，天空呈現(xiàn)網(wǎng)格狀結構，而她的蒸汽核心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

一個巨大的機械子宮懸浮在太空，無數(shù)臍帶般的青銅管道連接著地球表面的各個時代。每條管道中都流淌著汞金色的“校準者“，而管道外壁上刻著一行字：

【文明是機芯的潤滑劑?！?/p>

影像突然切換成實時畫面——艾琳正站在蒸汽時代的月臺上，準備登上那輛幽靈列車。她的身體已經(jīng)80%機械化，唯有左眼還保留著人類特征。

“不！“莉亞的尖叫使整個數(shù)字沙漠震顫。她的電子義肢突然暴漲，刺穿虛擬天空，抓住了某個實體——那是一根青銅管道的外壁。

***

艾琳的腳剛踏上列車臺階，整輛車突然劇烈搖晃。

她回頭看去，只見管道頂部裂開一道縫隙，一只巨大的電子義肢正撕開金屬穹頂。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只機械手掌心里躺著莉亞——縮小到玩偶尺寸的莉亞正瘋狂打著手語：

【管道外是假的！】

幽靈列車發(fā)出汽笛般的尖嘯。所有車窗同時爆裂，數(shù)以千計的機械蝙蝠涌出，組成一堵黑墻擋在莉亞面前。艾琳的懷表突然自動打開，暗紅晶體投射出全息鍵盤，上面只有一個閃爍的選項：

【“終止校準？Y/N“】

***

莉亞的視野被機械蝙蝠完全遮蔽前，她看到自己的電子義肢正在青銅管道上刻字。那些字跡和托馬斯留在蒸汽管道上的一模一樣：“當機械停止呼吸，時間開始腐爛?！?/p>

她的蒸汽核心超頻運轉，突破防護罩開始融化。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莉亞做了一件毫無邏輯的事——她吻了吻那顆暗紅晶體。

***

艾琳看著懷表彈出的選項，突然笑了。

她抬起已經(jīng)金屬化的右手，同時按下“Y“和“N“。

“我選悖論?！?/p>

懷表核心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幽靈列車、機械蝙蝠、齒輪人臉，乃至整個地下管道網(wǎng)絡，都在這一刻靜止。

然后，時間開始倒流。

***

鐵銹城的暴雨向上飛回云層。

莉亞看著自己從沙漠升起，回到海底實驗室，看著艾琳從冰原飄起，重新站在教堂廢墟。她們的動作完全同步，就像鏡中倒影。

當時間倒流到某個臨界點時，兩人同時開口：

“找到第七塊脊椎骨?！?/p>

世界轟然破碎。

***

艾琳和莉亞站在一個純白的球形空間里。

她們之間懸浮著一顆巨大的機械心臟，每根血管都是青銅管道，連接著無數(shù)時空節(jié)點。心臟表面有個正在流血的傷口，形狀恰好是教會齒輪徽記。

“這是時械核心?！耙粋€熟悉的聲音響起。

雅各布從陰影中走出，他的瘸腿已經(jīng)痊愈，胸口也不再嵌有晶體。

“也是所有輪回的起點和終點?！?/p>

莉亞突然沖向機械心臟，電子義肢變成鉆頭形狀。艾琳幾乎同時行動，液壓扳手變形為激光切割器。

她們的目標一致：

那個齒輪形狀的傷口。

***

當兩人的武器同時刺入心臟傷口的瞬間，整個純白空間開始播放走馬燈：

——原始人第一次用齒輪計算日月；

——蒸汽機在克蘇魯觸須上建造城市；

——核爆蘑菇云中升起青銅巨樹；

——最后是她們自己，站在不同的時代，做著相同的動作。

“校準完成度100%。“機械心臟發(fā)出最后的嘆息，“錯誤已修復?！?/p>

然后，它停止了跳動。

***

鐵銹城的天空第一次放晴。

艾琳站在教堂鐘樓，看著自己的機械部分像銹蝕的鎧甲般剝落。遠處，深潛者商會的飛艇一艘接一艘墜入大海。

太平洋海底實驗室的警報突然全部停歇。

莉亞看著培養(yǎng)艙里的克隆體一個接一個微笑，然后化為灰燼。她的電子義肢正在軟化，變回人類手臂。

在某個超越時空的維度里，兩顆暗紅晶體輕輕相碰。

“這次我們改寫了規(guī)則。“

“下次我們會拆解規(guī)則。“

然后，真正的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