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員章興的背影在街角消失。白瑩站在算命鋪門口，左眼微微發燙，剛才看到的三個透明人影雖然已經消失，但那種陰冷的感覺還殘留在視網膜上。

“爹，剛才那個人...“她轉身想問個明白，卻發現白璟已經回到內室，只留下一句“未來不迎，當時不雜，先吃早飯“飄在空氣中。

白瑩撇撇嘴，跟著進了屋。白璟打開那份剛送來的外賣——一份普通的腸粉和油條。白瑩看了卻沒什么胃口。那張消失的外賣單和新聞里跳樓自殺的男子，還有外賣員背后的人影，這些碎片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

白璟夾了片荷包蛋放在她碗里。

白瑩機械地咀嚼著，眼睛卻一直盯著父親。白璟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長衫，袖口繡著暗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他吃飯的動作優雅而克制，仿佛每一口都經過精確計算。

“爹，那個外賣員...“

“靜觀其變?！鞍篆Z又重復了一遍，這次語氣重了些。

白瑩心想這事也急不來，只好悶頭喝粥。

飯后，白璟也不急著開店，而是走到天井里喂那只叫夜隱的黑貓。白瑩趁機溜進父親的書房，想找找關于餓鬼的記載。

書房里彌漫著檀香和陳舊紙張的氣息。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書架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百鬼錄》《幽冥志》等熟悉的典籍，最后抽出一本《餓鬼道考》。

“原來在這里...“她小聲嘀咕著翻開書頁。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推開。白瑩做賊心虛地慌忙合上本子要恢復原樣，但已經來不及了。白璟站在門口，黑貓蹲在他腳邊，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找什么呢？“白璟的語氣平靜地問。

“慫什么！又不是頭回偷進書房...“她在心里暗罵自己，卻不自覺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說來也怪，平日偷吃供果、順走卦金時理直氣壯，偏生這回正經查資料，倒像是真做了虧心事似的……

但還沒等白瑩想好說辭，風鈴聲突然響起——有客人上門了。

白瑩趕緊連蹦帶跳地跑向前廳，推開門卻愣住了——早上那個外賣員又來了。此刻他站在陽光下，臉色比早上還要蒼白，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卻是比早上來送外賣的時候清爽多了，顯然是已經回家洗漱過才又出來。

“您...您好，“外賣員的聲音嘶啞，“我叫章興。我想...我想請兩位大師幫個忙?！?/p>

章興說話間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看來這件事情卻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白瑩的左眼又開始發燙，她眨了眨眼，這次清晰地看到那三個透明人影又出現在章興背后。它們比早上更加凝實了，面容扭曲，嘴巴大張著，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進來說吧?！八齻壬碜屨屡d進門，同時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白璟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黑貓夜隱蹲在門檻上，警惕地盯著章興背后的東西。

章興局促地坐在紅木椅上，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白瑩給他倒了杯熱茶，茶葉是她爹特制的安神茶，有淡淡的草藥香。

“說說吧，出什么事了？“白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專業一些，雖然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章興捧著茶杯，熱氣氤氳中，他的眼睛顯得更加凹陷。“我...我最近總是接到一個不存在的訂單?！八柿丝谕倌?，“XX小區A棟1904室，但那個樓最高只有18層...“

白瑩的心猛地一跳。這不正是早上新聞里那個因食道癌無法進食而自殺的男子住的小區嗎？

白瑩現在心情很復雜，一是緊張，二是對事情的經過有種說不出的好奇和興奮?！澳悄闳ミ^18樓了嗎？“

“去了，“章興點點頭，“我敲門沒人應，怕打擾鄰居休息，就把外賣放在樓道里拍照留言到平臺上了?？墒?..“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第二天同一時間，又會接到同樣的訂單。連續一周了。“

白瑩的左眼的景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恍惚中仿佛看到章興的背后，那三個透明人影正貪婪地盯著他手中的茶杯，長長的舌頭伸出來，卻碰不到任何東西。

“那你最近感覺身體如何？“白瑩強忍著不適問道。

章興苦笑了一下：“也沒有具體的疾病，就是越來越累。大太陽曬著還總是發冷，去醫院查過也找不出原因。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我總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古代，是一個仆人，伺候一個胖得像豬一樣的王爺吃飯。那個王爺吃得越多，其他人就越餓...“

她迅速從抽屜里取出紙筆：“我需要你的生辰八字。“

章興報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時，白瑩掐指一算，眉頭越皺越緊。章興的八字顯示他命帶“天廚“星，本是衣食無憂的命格，但近期卻被“五鬼“纏身，運勢低迷。

更奇怪的是，當白瑩將章興送外賣的時辰與八字結合推算時，竟發現那些時間點都對應“餓鬼道“開啟的時辰。

“你送外賣的時候，有沒有覺得特別冷？或者聞到什么奇怪的味道？“白瑩追問道。

章興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每次到那個樓道，溫度就像突然降了十度。而且...“他壓低聲音，“我聞到一種腐爛的味道，像是...壞掉的食物?！?/p>

白瑩的心沉了下去。這分明是餓鬼道的氣息。她想起父親曾經說過，餓鬼是生前貪食或浪費糧食的人死后所化，永遠處于饑餓狀態卻無法進食。

“我需要去那個小區看看?！鞍赚撜酒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對了，你送的是什么外賣？“

章興的表情變得古怪：“每次都是'往生燒鴨'免辣。也不知道店家怎么起的名，也還真有人敢點……“

往生...白瑩在心里默念這個詞。在佛教用語中，“往生“是指死后轉生，而“燒鴨“...

“你夢里的那個王爺，“她突然問道，“是不是很喜歡吃燒鴨？“

章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你...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夢里的宴席上總是擺滿了剛烤好的燒鴨和各種黃酒...“

所有的線索都連起來了。那個自殺的男子因無法進食的痛苦而跳樓，死后還因留戀人間美食而執念不散，化作了餓鬼。章興又因為某種原因——很可能是前世因果——被這個餓鬼纏上了。

“今晚我跟你一起去送外賣。“白瑩下定決心道。

章興看起來既感激又害怕：“真...真的可以嗎？“

“當然，“白瑩自信滿滿地說，雖然她心里也沒底，“我可是專業的?！?/p>

章興離開后，白瑩立刻翻箱倒柜地找起驅邪的法器。她記得父親有一個專門對付餓鬼的銅鈴，搖動時可以暫時打開餓鬼道的通道。

“找什么呢？“白璟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嚇得白瑩差點跳起來。

“爹！“她拍著胸口，“你走路能不能出點聲？“

白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準備去會會那個餓鬼？“

白瑩點點頭，突然意識到父親可能早就知道這一切?！澳蛔柚刮遥俊?/p>

“為什么要阻止？“白璟從袖中取出那個銅鈴，遞給白瑩，“記得，餓鬼最怕三樣東西：銅鈴聲、火光和誦經聲。銅鈴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p>

白瑩接過銅鈴，觸手冰涼。鈴身上刻滿了細密的符文，在陽光下泛著古舊的光澤。

“還有這個。“白璟又遞過一個小布袋，“里面是糯米和朱砂，遇到危險就撒出去?！?/p>

白瑩突然有種被委以重任的感覺，鼻子一酸：“爹...“

“別急著感動，“白璟打斷她，“我還沒說完。餓鬼之所以纏上那個外賣員，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前世因果。你要做的不是簡單地驅散餓鬼，而是化解這段因果。“

“前世因果？“白瑩想起章興說的那個夢。

白璟點點頭：“今晚你會看到的。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你的陰陽眼會告訴你真相。“

夜幕降臨，白瑩換上一件深藍色的道袍。道袍的袖子里縫著幾個暗袋，裝滿了符紙和法器。腰間掛著銅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輕微的聲響。

章興果然又接到了xx小區A棟1904房的訂單，他們按照約定在小區門口匯合。夜晚的小區安靜得可怕，路燈投下慘白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就是這棟?！罢屡d指著一棟十八層的老樓，聲音發抖。

白瑩抬頭望去，整棟樓只有零星幾戶亮著燈。她的左眼開始發熱，視線中，整棟樓被一層淡淡的黑氣籠罩，尤其是頂層，黑氣濃得幾乎化不開。

“走吧?！八钗豢跉?，率先走進樓道。

電梯年久失修，他們只好走樓梯。隨著樓層的升高，溫度越來越低。到十八層時，白瑩呼出的氣已經變成了白霧。章興更是臉色慘白，嘴唇發青，像是隨時會暈過去。

“堅持住?！鞍赚搹男渲腥〕鲆粡埛堎N在他背上，“這是護身符，能暫時保護你?！?/p>

電梯門緩緩打開，整個樓道漆黑一片。白瑩點燃一張符紙，火光中，她看到1804的門上貼滿了小廣告，門把手上積了一層薄灰，顯然有段時間沒人住了。

但奇怪的是，門口的地上還放著一個外賣袋，正是“黃記燒臘“的包裝。

“這...這不可能！“章興的聲音幾乎變了調，“這是我昨天放這里的，應該早就被收走了！“

白瑩的左眼實現突然被一層白光蒙蔽，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墻壁像水波一樣晃動，1804的門牌漸漸變成了1904。一股腐爛的味道從門縫里滲出來，混合著燒鴨的油膩香氣，令人作嘔。

“來了?！鞍赚摰吐暤溃种械你~鈴輕輕一晃。

“?！?/p>

清脆的鈴聲在空蕩的樓道里回蕩。隨著鈴聲，門緩緩打開了。里面不是想象中的公寓，而是一個精致的古代庭院，繞過門前的假山，穿過魚池上的九曲橋，后面的廳堂內燭火通明，鎏金獸首香爐吐著裊裊青煙。王爺正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面前十二折琉璃屏風外，跪著三個衣衫襤褸的里正。他們額頭緊貼地磚，嶙峋的脊背透過破麻衣顯出椎骨形狀，像三把生銹的鐮刀。

“王爺開恩啊！“最年長的里正顫巍巍捧起奏報，絹帛上血指印斑駁，“縣里餓殍已過千數，觀音土都挖盡了...“

管家接過奏報時，王爺正用金勺攪動一碗冰鎮燕窩。琉璃碗外壁凝著水珠，看起來甘甜可口，里正眼看這一幕，不自覺舔了舔已經干裂的嘴唇。

“哦？“王爺掀了掀眼皮，案幾上《賑災章程》的朱批墨跡未干，“本王上月不是剛撥了三百石陳糧？“

屏風外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年輕些的里正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珠倒映著滿桌珍饈：“那、那糧倉里都是糠秕摻沙...“話未說完就被管家踹倒，后腦勺撞在青石磚上發出空洞的響。

王爺忽然笑起來。他夾起一筷炙駝峰，金鑲象牙箸尖懸在跪仆頭頂：“張嘴?！?/p>

里正們慌忙仰頭，卻見那琥珀色的肉片并沒有如期送到嘴里，而是被隨手丟棄在了王爺跟前的地面上。王爺大笑著搖晃著玉盞中瓊漿玉液一飲而盡。

“想要糧？“王爺輕蔑地撇了撇嘴，“本王喉間卡著三倉新麥，你們倒是來取啊——“

白瑩瞬間明白了——這是餓鬼生前的記憶場景。那個肥胖的男人就是前世揮霍無度的王爺，而站在王爺身后一聲不吭托著食盤貼身伺候的小廝...赫然是章興的前世！

場景突然變換。饑荒年間，百姓餓殍遍野，王爺卻依然夜夜笙歌。小廝章興看不過去，暗中幫助起義的百姓攻入王府。王爺在慌忙逃跑時失足絆倒，脖子上的金項鏈纏上廢墟中的木棍一下勒緊了脖子，又因身材過度肥胖怎么都掙脫不開，最終被活活勒死——這正是他今生得食道癌的原因！

“原來如此...“白瑩喃喃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今生的餓鬼就是前世的王爺，而章興作為曾經的“背叛者“，自然被怨恨纏身。

場景再次變換，回到了現代醫院的病房。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躺在病床上，脖子上插著管子，眼中滿是痛苦和渴望。病床旁的電視里正播放著美食節目，一盤油光發亮的燒鴨特寫鏡頭...

“?。。?！“一聲凄厲的慘叫將白瑩拉回現實。1904的門內，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正痛苦地扭曲著，它的脖子腫脹得可怕，嘴巴大張卻發不出聲音。

這就是那個自殺的男子化身的餓鬼！而它身后，還有三個更小的餓鬼——正是白瑩之前在章興背后看到的那三個！

“往生咒！“白瑩突然想起父親的話，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張黃符，大聲念誦起來，“南無阿彌多婆夜...“

隨著經文，餓鬼的身影開始變淡。但就在它即將消失時，突然撲向章興！白瑩眼疾手快，將銅鈴猛地一搖——

“叮?。。　?/p>

刺耳的鈴聲中，餓鬼被定在了半空。白瑩趁機將朱砂糯米撒出去，餓鬼發出最后一聲慘叫，化作青煙消散了。

樓道恢復了平靜，溫度也回升了。章興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背后的三個小餓鬼也不見了。

“結...結束了？“他虛弱地問。

白瑩點點頭，卻突然又一陣眩暈。她的左眼似乎又察覺到了異常，視線中，章興的頭頂浮現出一團淡淡的金光。金光中，隱約可見一只形似野豬卻有鱗甲的神獸虛影。

“這是...“白瑩驚呆了。此金芒如實質流轉，分明是《洞玄靈寶定觀經》所載“神光凝形“之相。

章興困惑地看著她：“怎么了？“

白瑩剛想回答，樓道里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是白璟，身邊跟著黑貓夜隱。

“做得不錯?！鞍篆Z微笑著說，“第一次獨立驅邪就有這樣的表現，不愧是我的女兒?！?/p>

白瑩又驚又喜：“爹！您一直跟著我呢？“

“當然，“白璟輕撫黑貓的頭，“我可不能讓我可愛的女兒有任何閃失?！?/p>

章興看著這對父女，完全摸不著頭腦：“那個...我是不是該付錢...“

白璟搖搖頭：“不必了。這段因果已了，你今后不會再做那個噩夢了?！八馕渡铋L地看了章興一眼，“不過，我建議你換個工作。夜班外賣員不適合你?！?/p>

章興苦笑道：“我也想，可是...“

“去農業公司應聘吧，“白璟打斷他，“你有辨別糧食好壞的天賦，只是自己沒發現而已。“

章興愣住了：“您怎么知道？我確實能一眼看出米的好壞，連我奶奶都說神了...“

白璟笑而不答，轉向白瑩：“回家吧，你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呢?！?/p>

回家的路上，白瑩忍不住問道：“爹，章興到底是什么？我好像看到他頭頂有神獸的虛影...“

白璟的腳步微微一頓：“你看出來了？“他嘆了口氣，“那是當康，《山海經》中預兆豐年的神獸。它能辨別五谷好壞，所在之處必豐收?！?/p>

白瑩恍然大悟：“所以餓鬼會跟著他！因為當康能帶來食物！“

“瑩兒不愧是靈心慧性?！鞍篆Z贊許地點點頭，“餓鬼本能地會被食物氣息吸引，而當康轉世的人，天生就帶著豐收的氣息?！?/p>

白瑩突然想到什么：“那天機閣...是不是就是管理這些神獸轉世的組織？“

白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瑩兒，這世上有太多秘密，有些連我也不能輕易說破。但你要記住，神獸轉世并非偶然，每個人都有他的使命?！?/p>

夜隱“喵“了一聲，像是在附和。月光下，它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仿佛藏著無數秘密。

回到家中，白瑩疲憊地倒在床上。今天的經歷讓她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認識。她仔細端詳著供在東南角的陶瓷招財貓，輕聲問道：“難道我就真的是只招財貓嗎？怎么聽起來像日本神獸？“

招財貓在月光下沉默不語，但白瑩分明看到，它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像是有話要說。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