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捂耳朵的動作雖然迅速,可耳膜還是被震得發痛。
“您是,城……叔母?”
床底下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婦人,是殷氏族中從建康派來為原主操持婚事的城叔父的妻子,名孫秋虹。
她也被殷元嚇得不輕,喊完那一嗓子之后,幾乎要暈厥過去。
“阿姊!發生什么了?”
聽見屋中女子的尖叫,殷利帶著四個男仆沖了進來。
殷元趕緊止住小姑娘的詢問,命幾個下人先退出去。
殷利一臉擔憂和不解,就看見她阿姊兩手摳著床沿,用力將床抬了起來。
厚重的實木床被掀開,下面露出個豐腴的婦人來。
“叔、叔母。”
殷利大張著嘴發愣。
“二娘,快扶叔母起來。”
小姑娘才十三四歲,瘦得跟顆豆芽菜一樣,根本扶不動一點。
倒虧得那婦人爭氣,緩過些神,便自己掙扎著從床底下鉆了出來。
殷元放下床,眼神不由自主去觀察床圍,發現距離地面不過幾公分,床下雖然有空間,但以這婦人的體形躲在下面顯然要吃苦頭的。
她是咋進去的?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了。
……
外面的危機擺在那,沒時間耽擱,殷元將這位叔母一并帶上,繼續搜查其余院落。
與殷攻那隊人在后門匯合后,身后的人一下子便多了起來,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活下來的竟然也有一百二三十人。
可殷元在這一百多人里,并沒看見原主的父母和胞弟殷貞。
“李姨也不在。”殷利沒見到自己的親娘,徹底繃不住了,再次啜泣起來。
李氏是殷幾道的妾室,雖是寒門出身,但素來知進退,也不愛往殷幾道身邊湊,殷幾道的幾個妾室里,獨李氏與原主母親王智女投契些。
殷元攬過殷利的肩膀,勸道:“還有沒找過的地方。”
話雖如此,可她心里也有些發沉。
他們兵分兩路這樣殺過來,鬧出的動靜可不小。
現在人多了,殷元安排眾人從中路地毯式地掃過去,直到來到主院。
今日婚禮,正堂及主院擺滿了坐席,被布置成觀禮的地方,誰知,賓客未至,宴席未開,喜慶的布置卻在這般境遇的映襯下變得恐怖又絕望。
被救下的人里,族中的長輩和來幫忙的世交好友再也按耐不住,他們想要去確認還有沒有親友活著,在殷元有所動作之前,疾步向堂中走去。
殷元留下眾人,帶著幾個部曲跟上。
“阿姊,我要去。”
“好。”
正堂里有十幾具尸體,幾乎全是主子,其中除了族中長輩和賓客,還有原主的生父,山陰縣殷家的家主,殷幾道。
眾人見此,堂屋里頓時爆開哭聲。
其中一道,極其炸耳。
“郎君!我的郎君啊,嗚嗚嗚,我的兒子啊,我的兒?”
眾人被聲音吸引,就見城叔母對著一具尸體捶打哭嚎。見她只哭那一人,一些外人便分不清,死的那人究竟是她夫君還是她兒。
不過那力道,是不是多少帶著點個人恩怨?
城叔父死了。
他們夫婦有一個孩子,叫殷施,也從建康帶了來,可這半天下來,殷元一直沒見到,不知是不是也死在這場劫難之中?
殷元來到殷幾道身邊,蹲下身為他闔上了圓睜的雙眼。
雖是穿越而來,但在原主的記憶里,她對這個父親的感情十分復雜。
悲涼,是原主此刻殘留在身體里的情緒,也是對這個世道的感觸。
記憶里,殷幾道很寵愛女兒,但他更愛自己,權勢、金錢、聲望、女人他統統都愛,又統統都不在意,這世間的一切存在似乎都是為了妝點他的風骨。
“阿姊!”殷利的聲音打斷了殷元的情緒。
“母親、大郎還有我阿姨都不在這里。”
殷利的表情悲戚,但更多的是焦急,眼神里充滿期冀。
殷元努力回想殷府的結構,按理說,不會有哪里漏下。
突然,腦子里一段記憶閃過,顧不得因為回憶沖擊帶來的疼痛,帶頭朝內院書房狂奔。
內院書房連著一個借地勢修建的半地下密室,是殷幾道的丹房。
是的,殷幾道跟原主那史上有名的外祖父王凝之,以及這個時代許多士族子弟一樣,有著共同的信仰和愛好。
信奉天師道,和,煉丹!
但因原主母親王智女和外祖母謝道韞全都不屑此道,所以殷幾道表面上沒有大張旗鼓地搞。
而是假模假式地弄出一間暗室,算是全了妻子和岳母的臉面。
沖入書房,殷元徑直來到一幅山水圖前,將之一扯扔到一旁,果然露出一道機關。
暗門緩緩打開,一條暗道出現在眼前,血腥味撲鼻而來。
“……母親?”
借著暗沉的光向下走。血腥味越來越濃。
“大郎?”
“元阿姊!”
聽見聲音,殷元加快腳步。
拐過一扇屏風,一眼就看到了房間里靠墻坐著的大小兩個少年,一個七八歲,一個十一二歲。
七八歲的即是殷貞,另一個竟是城叔父的獨子,殷施。
殷貞此刻沒什么表情,懷里死死抱著一個渾身血污的婦人,是他們的母親,而床榻上還歪著另一個婦人,殷元從她蓬亂的頭發里仔細分辨,原是李氏。
她快步上前蹲身摸著兩個長輩的脈息。
王智女,已經去了,而李氏雖還有一口氣在,但胸口上直插一把短刃,以這時代的醫術,顯然活不成了。
命定的劫難,她到底還是來得晚了些。
殷元暗暗嘆了一口氣,盡力忽視身體流淌的強烈悲痛。
“貞兒別怕,施弟也別怕,阿姊帶你們上去。”
殷貞像是被嚇傻了,不哭也不鬧,表現得與他平日完全不同。
“大娘?”
李氏突然清醒過來,聲音喑啞,殷元與她對視,心領神會般明白了她的心思,握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您放心,二娘好好的,您不要說話,我去叫二娘來,您把力氣留著些。”
李氏點了點頭,無力地合上眼睛。
殷貞死死護著王智女的身體,對殷元的安慰和勸說毫無反應。
殷元只好先將殷施送上去,迎頭就碰上追過來的殷利,剛要跟她說起李氏,遠處就急匆匆跑來一個男仆。
他壓低了聲音對殷元說:
“女郎,府外,聚集了一伙亂軍,足有五十余人,一直在撞門,呂什長讓小的來報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