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池就這樣被張知讓收養成了孫女,清怡村老老少少誰人不知張知讓有一個好孫女,長得明眸皓齒,還伶俐非常。詩書能讀,武藝能學,張知讓幾乎把畢生所學教給了她。
“先生,您這么有才,為什么不去考取功名呢?”沈映池問出了心中所惑。
這么多年來,張知讓的本事她都知道,她因此心中存下疑問。
張知讓搖搖頭,道,“小丫頭片子,你懂什么?”
沈映池知道,他認為自己是他恩公的親人才收養她,當時她想,反正現在出去也是死,不如就待在這里。
清怡村,坐馬車去京城至少要三天。
這五年來,她一直在等,等的是消息,也是時機。
乾元七年,她剛落腳清怡村,就傳來京城消息,說是祁大將軍通敵叛國,滿門被滅,就連被嫁出去的祁大小姐祁半雪也被活活燒死。沈家嫡長子沈映輝從邊疆歸來,歸來途中人馬疲憊,勞累而死。朝中經歷了一次大洗牌,勢力重新分布。
當時她心急如焚,夜不能寐,飯不能食。幸虧張知讓以為她這是大病初愈的后遺癥。
她真的很想沖進京城,來證明自己外祖家沒罪,來查明母親兄長身死的真相。
外祖是什么樣的人,她最清楚不過,她是如何也不肯相信外祖會通敵叛國的。
可她冷靜下來又想,其實她現在進京能做什么呢,她能為祖父復仇嗎?她死去的母親,兄長會活過來嗎?而她,能幸免于難嗎?
她決定先積蓄力量。所幸,她發現收養自己的老頭不是一般人,能文能武甚是精通。只是有一個毛病,就是特別愛評論時政,討論天下大事,唾罵朝中眾臣,可這也為她提供了一個便利的機會,能夠實時了解朝政。
再后來,乾元十一年,過了整整四年,京中傳來消息,祁家被平反了,祁大將軍被追封為忠烈侯,同時皇上派人搜尋祁家遺孤,而三皇子一派被拉下馬,朝中勢力再次重新分布。
祖父沒罪,她是最相信不過。可是從祁家被滅門到平反,用了四年時間。
祖父死了,表姐死了,母親死了,兄長也死了,有時她想,不如自己也死了算了。可她恨,她恨大理寺卿為什么不查明真相,她恨天子為什么不聽祖父申辯,她更恨自己親生父親在祖父家出事后,不但不聞不問,還放火燒死母親,出了事,他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凈凈。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在現在死。
皇上追封祖父賞賜了不少,倒是全落在了自己的那位父親頭上,官職從五品侍郎升至三品尚書。
這幾年來,她一直在學習,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平反。而今,祖父已經被平凡了。
可那有什么用呢?所謂平反,不過是賞賜一些東西,但是該死的人卻并沒死,而她的親人,永遠不會在再醒了。
她要回京,去見見那位“父親”。
她要回京,去手刃仇人。
她要回京,去為祁家“平反”。
乾元十二年,夏,沈映池告訴張知讓她要回京了。
張知讓問,“恩公不是不在了?”
沈映池道,“祖父,我老大不小了,理應為自己尋一門親事,而我母親當年為我訂下一門婚事,現在我理應回京看看。”
“可你當年出事也沒見他們家出面幫忙,可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不如你就留在清怡村吧,我為你找個好人家。”張知讓急道。
他身邊也不是沒有什么好人選,若他想尋便能尋到。
沈映池不想讓他也牽連到此事之中,就道,“我此番前去京城,也算了卻母親一樁心愿。”
說著,她跪下身,鄭重道,“先生之恩,小女沒齒難忘。”她扣手,鄭重磕下頭,“這一拜,拜先生五年養育之恩。”說著她又是一磕,“這一拜,拜先生教導之恩。”
張知讓本是別過眼去,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淚光。可是見她作勢還要再拜,便扶她起身。
“好了,我又是不許你回去,但你發達了可別忘了老頭啊,老頭子養你花了不少銀錢,你到時候別忘還錢啊。”
沈映池聞言,露出了難得一笑。她知道張知讓是想讓他回來看看自己,可她此次回京已經做好玉石俱焚的準備,不知還能否歸來。
自從和張知讓告別后,沈映池就一直在為回京做準備,夏日炎熱,她打算秋日再歸。回京路上,馬車要備,干糧要備,換洗衣物要備,錢兩要備,所幸她這些年靠抄書賺了些銀兩,雖不多,但也足以。
入秋,沈映池坐在銅鏡前,神色有些恍惚。鏡中女子面容白皙,眉如遠黛,眼似清水,鼻膩若脂,唇不點自紅,烏發如瀑,半扎半散,垂在胸前。頭上簪著一只紅玉簪子,偏生映襯得這張臉更顯絕色。
鏡中的自己,和記憶中的母親溫柔的面龐重合,她不禁酸了鼻子。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東西,這是一個錢袋,是張知讓給她的,說是讓她傍身,她一介孤女,好有錢財撐腰。
“人家要是看不上你,你就回來吧。老頭子還有點人脈,真沒人要了,你給我養老送終也行,可別熱臉貼冷屁股丟我堂堂英名。”
想到張知讓的話,她心里一暖,等她報了仇,就回來。
她整理好衣物,最后清點一下物件,見沒有什么差池,就脫下外袍,和衣而睡。
月色輕柔,撫平了女子蹙著的秀眉。
第二日,她早早換上男裝,為自己簡單易容了一下,鏡中映襯出一位翩翩少年郎。
因為昨夜已和張知讓打過招呼了,所以今日三更天還未亮,她就坐上馬車走了。臨走前,她把張知讓給她的錢袋放在桌上,他整理她房間是應該會注意到。
天還是黑的,但似乎有點光暈暈染了天邊。
黎明,即將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