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翠苑這個時辰已經(jīng)漆黑一片,兩人偷偷摸摸地進(jìn)來。
“看,大伙兒已經(jīng)睡下了,根本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薛魅若沾沾自喜地安慰見文。誰知下一秒院內(nèi)忽然燈火通明。大門打開,薛家主人和夫人就正坐于大堂,面色發(fā)青。
柳嬤嬤一把拉過薛魅若,“哎呀小姐,你怎的打扮成如此模樣還偷溜出去,老爺夫人知道后都著急壞了!”
薛父正坐于大堂,擰眉不語,繼母率先發(fā)難,“大小姐好生叛逆,新婚前日偷溜出去,害我們作長輩的一通好找,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苛待了你,你是逃婚去了呢,哈呵呵。”
好刺耳又虛假的笑聲。
不過明天就不用忍了。
“母親哪里的話,是女兒不懂事,臨近大婚之日還外出游玩,害長輩擔(dān)心。”
“哦?這么說你承認(rèn)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承認(rèn)不對,就得有懲罰。不過,明日你大婚,別的體罰也不適宜,便今晚去跪祠堂吧,見文亦有失責(zé)之處,今晚將這丫頭吊起來,看誰人以后還敢慫恿主人外出廝混!”
見文害怕發(fā)抖,可憐兮兮,“小姐...”
薛魅若見女人如此不依不饒,便將目光投向她背后的男人,“父親,見文是無辜的,我可以去跪祠堂,求父親母親放過見文。”
“怎么?你是覺得在薛家我的話需要重復(fù)第二遍?”那女人強(qiáng)勢逼迫。
即便是最后一晚,如同此前數(shù)年一樣,那個男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于暗處,一言不發(fā)。
呵,我早該不作指望。
“不敢。”
“還不快將人拖下去!”
“且慢!女兒私自外出該當(dāng)受罰,只是明日大婚入府,見文勢必要侍奉左右,若她今日受吊刑,明日如何有力氣幫我梳妝打扮,在我敬茶時替我端茶倒水?求母親開恩。”
“那便換一個丫鬟,我若大薛府只她一個丫頭不成?”
“求母親開恩,見文是我貼身丫鬟,她最知我脾性...”
“不必多言!拖出去!”
女人沒有耐心多聽她一言,自顧自地耍盡威風(fēng)帶隊離去。
薛魅若癱坐下來,覺得天塌了,沒料想任性一回的代價是失去相伴多年的見文。
在男人走出大門之際,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來,將多年委屈一股宣泄而出,“父親為何就不肯幫我一次?”
“女兒自小也未曾爭搶過什么,更是看盡她的臉色委曲求全,我是家中長女卻從未有過一絲長姐尊嚴(yán),萬事遷就忍讓,從小到大也未曾做過一件出格之事,只有今晚這一回,代價便是搭上了相伴多年的見文,為何父親就看不到女兒的隱忍,為何...就不能說為女兒說一次話?”
“怎么?現(xiàn)在是在責(zé)怪為父的不是?夜里外出如何是一個閨閣女子所應(yīng)行之事?”
“妹妹同為閨閣女子,只需報備一聲便可暢所欲為,不拘于女工、束于高閣,可成天在外策馬揚鞭,我才是父親親生的女兒,為何不及那位毫無血緣?”
“你...”
“我已替你籌謀尋得一個好夫家,能入醇親王府是天大的福分,你還不知足?”
“好夫家?醇親王惡名昭著,驕奢淫逸,正妻亡故之后娶九房夫人,三世子是不受寵的七夫人所生,加入王府之后便是逃不脫掙不掉的王位繼承宅斗,你明明可以就在瀛城為我尋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良人,安穩(wěn)一生,偏要利用親事攀上這門京城的關(guān)系為你前程鋪路,這一番籌謀當(dāng)真是滿心滿眼地只為女兒打算...”
男人未聽完就氣急敗壞甩出一個巴掌,“你放肆!”
受了重重的一巴掌,薛魅若嘴角出血,心灰意冷,眼神盡是霜寒,“是啊,循規(guī)蹈矩是本分,一朝出格便是罪該萬死。”
“在薛府這僅是我薛魅若該有的束縛,絕不是她阮廷芳和阮青禾該有的禮數(shù),更不是你薛府主人卑微懦弱的投名狀!”
“你放肆!”伸手又是重重的一掌。
“哈哈哈...說穿你這般怯懦自私的模樣你便受不了了?”
“來人,把她帶去祠堂,取家法來!”
“使不得啊老爺,小姐明天還要成親入王府...”
“你走開”一把推開勸諫的下人,拿起藤鞭就狠狠地抽向了薛魅若的手臂。
纖細(xì)的胳膊立馬在鞭子之下皮開肉綻,血滲出,讓人看著膽戰(zhàn)心驚。
似是意識到確實有損形象,薛父也有點后悔地扔掉了藤鞭。
只有一瞬間,看著薛魅若受傷的模樣,男人眼里露出了一絲絲后悔與自責(zé),惱火參半,情緒復(fù)雜。
薛魅若卻心寒至極,她強(qiáng)忍眼眶打轉(zhuǎn)的淚,“今天這一遭,打斷了我們父女之間的恩情。”
“古往今來,父母教育子女,人倫綱常,天經(jīng)地義,你這個不孝女還要記恨為父不成?”
“我要記恨,這么多年你可有盡到過一個做父親的責(zé)任,疼我惜我?我憑何不記恨?”
“你記住,明日出嫁,我不會再回來,薛家未來興衰榮辱皆與我無關(guān),我在王府是死是活你亦不必理會,我們就此,一刀兩斷。”
“你...”見薛魅若毫不躲閃且滿懷恨意的神情,男人終究是收回了舉起的手掌。
“把她看好在祠堂。”
這一夜,跪在祠堂的薛魅若未曾合眼。
丫鬟杏兒進(jìn)來叫她時被少女散發(fā)出的寒意嚇到,“小姐......老爺說時辰到了您可以回房洗漱梳妝打扮了。”
薛魅若拂去眼淚,在攙扶中起身,暗自發(fā)誓今日以后便是新生,過去的那個她死了,就死在這薛府,今后出了這個門,便不再還是懦弱隱忍之人。
洗浴更衣,涂脂抹粉,梳妝打扮。
“見文怎么樣了?”
杏兒回答,“被吊了一夜了,人瞧見著很是虛脫。”
“她沒事吧?”
聽到這一句杏兒竟哭了起來,“小姐你救救見文姐姐吧,聽說之后等小姐加入王府,薛府也容不下見文姐姐一個已滿十六周歲的丫頭了,管事的說想要將見文姐姐發(fā)賣了窯子去!”
“你說什么?”
丫鬟只一味地哭。
“這是誰的主意?”
“奴婢不知。”
“帶我去找她。”
柴房里,見文蜷縮在一角。“見文,我對不起你,竟害你慘至如此,我只當(dāng)我是放縱任性一回,卻從未想過要害你至此。對不住...”
“小姐,是見文命苦,不關(guān)你的事,只是從此以后不能再陪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了,小姐嫁入王府要萬般小心,自己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再行出格之事了。”
“事到如今,你被我害成這樣還關(guān)心我未來的處境,讓我看看你的傷。”
“小姐你的手臂如何,聽聞昨夜你也受了家法。”
“我沒事...我沒事”兩人哭著抱作一團(tuán)。
“不行,我絕不忍心看著你被發(fā)賣到窯子,深陷水深火熱之中。”
“還有時間,你等我想想辦法,一定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的。”
“你相信我。”
薛魅若這下終于意識到委屈求全從來都不是好人談判的籌碼,曾天真地以為多年來的循規(guī)蹈矩,多少會讓父親疼惜,原諒這一次逾矩,卻不曾想原來她根本不具備犯錯的資格。
想到見文之后要遭受的一切,她恨及了那個費力盡心維持的怯懦形象!
自責(zé)懊惱,憤怒無力,擠在一時,無處發(fā)泄。
不知道什么時候,手里的簪子捏彎,尖銳之處戳破掌心,杏兒大驚失色,“小姐你的手...”
看著鮮紅的血流汩汩流出,薛魅若開始冷靜,自己不能再被情緒左右了,一定會有辦法的。
首先,見文在薛府是不能待了,得找到她的賣身契再贈她一筆盤纏還她自由,再者,管家既說要發(fā)賣她,這背后必定有那個惡毒女人的授意。
無論如何,談判需要有籌碼。我的籌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