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的醫院走廊泛著潮氣，消毒水混著鐵銹味在通風管道里發酵。

俞瑾推開復健室的門時，程馳正對著落地鏡調整頸部固定器。晨霧漫過玻璃幕墻，將他蒼白的皮膚鍍上一層鉛灰色。她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鈦鋼戒指，戒面刻著蒙扎賽道的微縮地圖。

“這是你第三次錯過經顱磁刺激治療。“俞瑾將平板電腦轉向他，紅色警告標志在腦部掃描圖上閃爍，“海馬體體積又縮小了2.7%。”

程馳的指尖劃過戒面凹凸的紋路，金屬摩擦聲像砂紙打磨著寂靜。“聽說俞醫生今早拒簽了我的出院申請?“他突然轉身，固定器皮帶甩在鏡面上發出脆響，“連我的律師都夸你是個完美的獄卒。”

窗外的懸鈴木在風雨中搖晃，樹影投在程馳病號服下嶙峋的肋骨上。俞瑾的白大褂口袋里躺著今晨剛取的快遞--匿名寄來的1999年實驗日志復印件，此刻正被她的體溫烘得發燙。

“脫衣服。“她忽然說。

程馳的冷笑凝固在嘴角:“現在連查房都這么刺激了?”

“我需要檢查你的脊柱側彎程度。“俞瑾舉起肌骨超聲探頭，藍光在程馳后背投下網格狀的牢籠，“還是說車神先生害怕被看穿這具殘破的軀體?”

冰涼的耦合劑觸及皮膚的瞬間，程馳的肩胛骨驟然收縮。超聲屏幕上的圖像讓俞瑾瞳孔驟縮-他的第三腰椎附近嵌著六枚微型金屬顆粒，排列成精確的北斗七星形狀。

“納米機器人。“她將圖像放大，“誰給你植入的?”

程馳的呼吸突然紊亂，超聲探頭捕捉到豎脊肌的異常震顫。“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反手扣住俞瑾手腕，耦合劑順著肘窩滴落在地，“完美病例，諾貝爾獎候選素材，嗯?”

警報聲在此刻炸響。走廊傳來推車疾馳的轱轆聲，廣播里呼叫搶救的機械女聲與二十年前父親實驗室的警報重疊。俞瑾的白大褂口袋里，實驗日志的某一頁正被冷汗浸透:

【實驗體07號出現金屬沉積現象，疑似血腦屏障穿透劑副作用。贊助商要求繼續觀察....]

暴雨傾盆而下時，俞瑾在檔案室鐵柜前顫抖。

父親遺留的保險柜鎖芯銹蝕成血痂般的褐色，她用了三根發卡才撬開。霉味混著鼠尾草熏香撲面而來，1999年的實驗記錄本躺在CT片堆上，封面燙金的”X計劃”字樣已經剝落。

泛黃的紙頁間滑出半張燒焦的合影。年輕時的父親摟著個穿賽車服的女人，她的眉眼與程馳有七分相似。照片背面潦草地寫著:“小馳十歲生日快樂，媽媽永遠支持你的賽車夢。”

俞瑾的胃部突然痙攣。她翻開實驗日志，七月十七日的記錄被血跡暈染:

【07號實驗體(程馳)完成第43次神經增強注射，短期記憶測試提升300%，但出現幻視癥狀。今晨發現他在車庫用扳手敲擊自己太陽穴，哭喊著”要把金屬蟲子挖出來”...]

通風管突然傳來孩童嬉笑聲。俞瑾猛地轉身，手電筒光束中漂浮的塵埃里，有什么東西在反光--那是掛在生銹掛鉤上的兒童頭盔，內側用血寫著“媽媽，別讓他們發現”。

頭盔的護目鏡碎片割破她的指尖。當血珠滴在實驗日志的簽名欄時，俞瑾終于看清那個被涂改的名字:項目負責人程雪漫，正是程馳母親的閨名。

暴雨砸在穹頂玻璃上，水流將塵封的罪惡沖刷出猙獰輪廓。俞瑾的手機突然震動，匿名號碼發來段模糊視頻:穿著病號服的程馳在深夜走廊游蕩、雙手在空氣中比劃著換擋的動作，而他的影子在月光下分裂成兩個。

23:49，被遺忘的兒童游戲室內。

彩繪玻璃上的卡通云朵被月光肢解，程馳將抗焦慮藥丸擺成星圖。熒光藥粉在指間流淌，像被碾碎的銀河。

“XG-7型神經增強劑。“俞瑾踢開散落的積木，“二十年前就被禁用了，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注射的?”

程馳的腕表投射出全息日歷，紅色標記從2015年綿延至今。“每次排位賽前夜。“他的笑聲像生銹的軸承，“多虧這些可愛的小藥丸，我才能記住每個彎道的風速和胎溫。”

積木城堡轟然倒塌。俞瑾的聽診器貼上他胸口，金屬傳導的心跳聲與隔壁暖氣管共振。“你知道這些藥物會永久性破壞多巴胺受體嗎?“她碾碎藥丸，熒光粉末在掌心燃燒，“就像往引擎里灌糖水。”

程馳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他的瞳孔在藥粉微光中擴張成深淵:“那俞醫生要不要試試?“苦杏仁味的氣息拂過她耳垂，“這種連疼痛都能變成快感的..魔法。”

警報器的紅光切割著黑暗。當備用電源驟亮時，他們身后的鏡子里映出沈哲舉著手機的身影。閃光燈亮起的瞬間，程馳突然將俞瑾拉進懷中，藥粉在兩人交疊的衣褶間綻放成星云。

“笑一個，親愛的共犯。“他的唇擦過她滲血的指尖，“明天頭條該寫'天才醫生與癮君子車手的禁室密會'呢，還是'科研丑聞延續二十年的鐵證’?”

沈哲的手機閃光燈熄滅瞬間，程馳掌心的熒光藥粉簌簌飄落。俞瑾的白大褂衣擺掃過積木廢墟，沾上星屑般的XG-7粉末。那些幽藍光點突然在黑暗中扭曲，拼湊出模糊的數字一1999.09.13。

“你的藥..“俞瑾的瞳孔劇烈收縮。這串日期正印在父親車禍報告首頁，墨跡與此刻地上發光的數字如出一轍。

程馳的喉結滾動著未說出口的秘密，窗外驚雷劈開雨幕。暴雨突然變得粘稠，雨滴擊打彩繪玻璃的聲音與行車記錄儀里二十年前的撞擊聲漸漸重合。

“跟我來。“他扯下輸液架上的止血帶，纏住俞瑾滲血的指尖。熒光藥粉在紗布上勾勒出DNA雙螺旋的形狀，“是時候讓你看看，我們血管里流著怎樣骯臟的榮耀。”

3:17，地下停車場B2區。

行車記錄儀在暴雨中自動喚醒。俞瑾看著父親的面容在黑白視頻里搖晃，副駕駛上的女孩戴著與程馳同款鈦鋼戒指。1999年9月13日，23:17，轎車在盤山公路打滑的瞬間，對面車道亮起刺目遠光燈--那是輛印著”X計劃”標志的運輸車。

“那天你父親載著的實驗體...“程馳的指節捏得發白，胎記在應急燈下泛著青紫，“是我的雙胞胎妹妹程玥。”輪胎摩擦聲與現世的雨聲重疊。俞瑾的瞳孔里倒映著兩場相隔二十年的車禍，擋風玻璃上的裂痕在時空間完美延續。程馳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的針孔與視頻里女孩頸后的芯片植入點組成鏡像星座。

“現在你明白了?“他將俞瑾的手按在自己狂跳的頸動脈上，“我們早就是命運齒輪里的共謀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