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柳絮粘在粗布頭巾上,沈朝歌刻意縮著肩膀,讓洗得發白的青布裙更顯寬大。掌心的汗洇濕了包袱皮,里頭裹著的劍用麻繩纏成柴火模樣,輕輕一晃就發出枯枝相撞的脆響。
“下一個!“戍衛軍的銅牌在木案上敲出悶響。
懷里的通關文牒還帶著血腥味。三天前那個雨夜,她蹲在破廟梁上,看著流民為搶半塊餿餅失手打死個老嫗。染血的文牒從老婦人衣襟滑落時,沈朝歌用兩顆石子打滅了供桌上的長明燈。
沈朝歌將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劉氏,歸鄉探病。“戍衛軍的小旗官抖開文牒,狐疑地打量眼前這個裹著補丁襖子的村婦。
沈朝歌指尖悄悄探進包袱,觸到冰涼的瓷瓶。那是用七步蛇毒淬過的迷香,只需彈在對方衣襟上,半刻鐘后這人就會開始說胡話。但她突然改了主意,佯裝去扶歪斜的發簪,讓頭巾滑落半邊。
她抬起臉,刻意將聲音壓得綿軟,“家父病重,就算奴家連夜趕路,家父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過去吧。“小旗官揮揮手。“哼,真晦氣!”
官道旁的槐樹上釘著數張通緝令。畫像上的南詔公主金冠霞帔,與她此刻爬滿假膿瘡的脖頸判若兩人。雖然只是做戲給人看,畢竟世上真正認識那位公主的人可是一只手指頭就數得過來的呀,在別人眼里那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至少畫的不是很難看。又低頭扯了扯背上破簍,里層油布裹著的匕首貼著脊骨發燙,那是父王在她16歲生辰的時候令人鑄的,卻沒想到過了三個月后她成了孤家寡人,但那一刻的溫熱仿佛還在昨日。
三年前的雨夜似又兜頭澆下。她記得母后繡著朱雀紋的衣角被血浸透,最后塞進她懷里的玉玨還帶著胸腔的余溫。禁軍統領將她推入密道時的低吼穿透記憶:“公主記住,活下來的才是贏家!“
出了漠華城后,三四個流民模樣的漢子圍攏過來。領頭的大胡子咧出滿口黃牙:“小娘子背簍里裝的啥?“
“不過是些藥材。“她瑟縮著摸向竹簍,卻被拽住手腕。對方虎口厚厚的繭子暴露了身份——這是拿慣了刀的練家子。
濃痰吐在腳邊,大胡子的匕首抵住她腰眼:“藥販子竟也用得起冰蠶絲“沈朝歌瞥見匕首柄上熟悉的狼頭紋,指甲掐破藏著鶴頂紅的蠟丸。北狄的探子竟來得比預想還快。
“大哥想要便拿去吧。“她顫著手解開破衫,露出潰爛的胸膛。暗紅的疹子爬滿肌膚,像極了會傳染的麻風病。幾個探子駭然退后,卻不知這是用野莓汁和朱砂畫的。
為首的壯漢突然暴起,“唰“地扯破她背簍。跌落塵土時,沈朝歌五指已扣住藏在發間的銀針。但對方突然痛苦地掐住喉嚨——他踩中了一塊浸透蛇毒的棗糕。
那是今早她在城隍廟供桌上順的。蛇毒遇熱生效,烈日下逐漸蒸騰的毒素正漫過眾人腳底。趁他們抓撓紅腫的腳踝,沈朝歌抽出匕首抹過喉間假瘡,黑紅的“污血“噴濺而出。
“瘟疫!是瘟疫!“歇斯底里的尖叫驚動守軍。沈朝歌佯裝倒地抽搐,聽著尖銳的哨箭聲劃破長空。當城門轟然關閉時,她已順著溝渠爬出百丈外。
溪水洗去滿臉污穢,肌膚露出原本的瓷白。沈朝歌望著水中倒影,以前倒沒認真看過這張臉,現在看來還真是想念啊……
暮色漫過荒野時,第一只夜梟掠過她頭頂。沈朝歌解開貼身暗袋,取出母后崩逝那夜塞給她的錦囊。金絲繡的朱雀紋褪成暗褐色,里面的玉玨只剩半塊。
“阿娘,最后一道城門過了。“她將玉玨按在心口,震碎錦囊中藏了三年的毒丸。墨綠的粉末隨風消散,如同那場埋葬了故國的暴雨。
三百里外,焚燒通緝令的火堆照亮城樓。守將不會知道有個跛腳村婦曾在墻根遺落一片青苔——那上面用繡花針刻著南詔古語:朱雀不滅,薪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