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瓷漏

暮色像打翻的藥汁浸透窗欞時，蘇璃腕間的銅鈴又響了。

她將碾到一半的紫丹參推開，青玉藥杵在瓷缽里磕出清脆的響。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鐵器刮過石板的刺耳聲。三個漁民抬著個草席裹著的人撞開藥廬竹扉，濃重的咸腥氣瞬間壓過滿室藥香。

“蘇姑娘，快瞧瞧阿虎！“最年長的漁民胡子掛著水珠，“今早在珊瑚礁撈珠，突然就抽搐著說胡話......“

草席里滾出個面色青灰的年輕人，脖頸暴凸的血管泛著詭異的幽藍。蘇璃的指尖剛觸到他腕脈，藥杵突然從案頭滾落，在她掌心劃開一道血痕。

“當啷——“

銅漏的滴水聲突兀地變調。

蘇璃猛地抬頭，黃銅鑄的陰陽轉輪漏正在暮光里震顫，酉時的刻度泛著鐵銹紅。本該垂直下墜的水珠，此刻竟沿著漏壁逆流而上，在“離“卦紋樣處凝成渾圓的一滴。

“海祭......要來了......“草席上的阿虎突然睜眼，瞳孔縮成針尖大小。他抓住蘇璃淌血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圣女......快逃......“

藥廬忽的灌進一陣腥風。

十二連珠燈籠齊齊熄滅，漁民們的驚呼聲中，蘇璃看見阿虎張開的嘴里閃過鱗片般的冷光。她反手抄起藥杵抵住對方下頜，卻觸到某種堅硬的突起——那人的喉結正在皮下蠕動，仿佛有什么要破體而出。

“按住他！“

三個壯漢撲上來時，蘇璃的裙裾掃翻了案幾。青瓷瓶摔碎的脆響里，她嗅到一絲熟悉的鐵銹味——三年前藥王谷那場大火里，師父的丹爐炸開時也是這般氣味。

阿虎的嘶吼突然噎在喉間。

陰陽轉輪漏發出蜂鳴般的震顫，逆流的水珠終于墜落。當那滴詭藍的液體砸進承接的銅盤時，漁民們驚恐地發現，阿虎暴起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只是熱毒攻心。“蘇璃扯下簾幔裹住流血的手掌，將藥杵塞回袖中。那截青玉表面有道新鮮裂痕，正在無人可見的暗處滲出蛛絲般的藍線。

漁民們千恩萬謝地抬著昏睡的阿虎離去時，戌時的梆子恰好敲響。

長街盡頭傳來駝鈴晃動的聲響。

十七匹白駝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走來，馱著鎏金雕花的檀木箱。為首的男子披著雪色狼裘，衣擺沾著熒藍的藻類，在暮色里像鬼火幽幽發亮。他腰間懸著的匕首柄上嵌著枚狼牙，隨著步伐輕叩鑲滿寶石的刀鞘。

“姑娘的醫術，可比臨州城傳說的更妙。“

低沉的北狄口音驚得蘇璃指尖一顫。她這才發現本該合攏的軒窗不知何時洞開，那商人竟隔著三丈遠的街面，將她方才救人的情形看得分明。

拓跋烈摘下手套，露出布滿陳舊灼痕的掌心。一枚鴿血石戒指壓著虎口的舊疤，當他屈指叩響藥廬門框時，蘇璃聞到了海鹽混著硝石的氣味。

“商隊需要個隨行醫師。“他彈指將金葉子按在藥案上，鋒利的邊緣割開堆積的藥末，“每月三十兩，治些......特別的小東西。“

銅漏突然發出裂帛般的異響。

蘇璃袖中的藥杵開始發燙，那道裂痕正在擴張。她望著商人裘衣下擺的熒光海藻，突然想起阿虎抽搐時脖頸浮現的紋路——那些交錯的紅痕，像極了師父密室墻上懸掛的海疆圖。

“閣下找錯人了。“她將金葉子推回去，青玉藥杵不慎帶出衣袖。

拓跋烈的異色瞳孔驟然收縮。左眼金褐，右眼墨藍，此刻在暮色中流轉著奇異的光。他的目光掃過藥杵頂端鑲嵌的鮫珠，突然低笑出聲：“蘇姑娘這搗藥的杵子，倒是像極了我們北狄祭司的占星杖。“

驚雷劈開濃云時，第一滴雨砸在窗臺上。

藥廬后的曬藥架被狂風吹得嘩啦作響，二十七個黃銅風鈴同時朝西擺動。蘇璃看著雨水在拓跋烈肩頭狼裘滾成幽藍的水珠，忽然聽見極輕的“喀嚓“聲——陰陽轉輪漏的“坎“位裂開細紋，子時的刻度正在滲出靛青色液體。

“三日后啟程。“商人轉身踏入雨幕，狼裘下擺掃過門檻時，有什么東西輕飄飄落進藥渣簍。

待到駝鈴聲徹底消失在長街盡頭，蘇璃才從藥渣中拈起那片閃著磷光的鱗。半個指甲蓋大小，邊緣鋒利如刃，在燭火下透出孔雀翎羽般的幻彩——這絕不是海中魚類的鱗片。

驚雷再起時，她腕間的銅鈴無風自動。藥杵裂痕中的藍線已爬至頂端，在鮫珠周圍盤成詭異的圖騰。軒窗外，十二連珠燈籠次第亮起，投在青磚上的光影卻扭曲成揮舞觸手的怪物。

更鼓敲過三巡，蘇璃在整理藥材時發現蹊蹺：阿虎躺過的草席上，七根蓍草擺成了北斗之形。最長的天樞位草莖上，沾著星點熒藍血漬。

雨停時分，臨州港傳來噩耗——那支北狄商隊泊在港口的樓船，甲板縫隙正滲出海水也沖不淡的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