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林間織出綃紗，姜時夏踩著露水浸透的繡鞋往茶山走。七十二顆茶籽隨步伐輕叩腕骨，當?shù)谄叽蚊娇讨罢簟白值淖蚜r，她停在一株半枯的老茶樹前。焦黑的樹干上爬滿藤壺狀寄生菌，卻仍倔強地抽出兩片新芽。
“疼嗎？“她鬼使神差撫上龜裂的樹皮。
茶樹突然劇烈震顫，菌斑里滲出琥珀色汁液。紛亂的畫面涌入腦海：身著葛衣的茶農(nóng)跪地痛哭，山火吞沒層層翠浪，最后定格在青銅茶籠墜入深井的剎那。胎記驟然發(fā)燙，她觸電般縮回手，發(fā)現(xiàn)指尖沾著淡金花粉。
“這是...茶樹的記憶？“
山風(fēng)卷著碎葉掠過耳際，她聽見孩童嬉笑由遠及近。轉(zhuǎn)身的瞬間卻撞進一片月白——溫霽白握著竹杖立于霧中，襟前銀線繡的忍冬紋沾著晨露，像綴滿星子的河圖。
“姑娘可是姜家派來的守莊人？“他目光掃過她腕間茶籽，袖口滑出半截艾草，“這山上的茶樹，最忌辰時觸露。“
姜時夏瞥見他竹簍里染血的繃帶，后退半步：“公子是采藥人？“
“治山亦是醫(yī)道。“溫霽白用竹杖輕點焦土，驚起數(shù)只藍翅蜉蝣，“三年前雷火焚山，這里的茶樹每逢雨夜就會泣血。“他說這話時，一只雪豹幼崽從林間躥出，叼住他衣擺往東邊拽。
她這才發(fā)現(xiàn)東南坡隱著座琉璃暖房，殘破的穹頂折射出七彩光暈。當靠近到十步之內(nèi)時，茶籽手鏈突然收緊扣住脈搏，《茶經(jīng)》刻文如活過來般在眼前浮動：
【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
“這是...唐代陸羽記載的紫筍茶？“她沖進暖房廢墟，顫抖著撥開瓦礫。在琉璃碎片與朽木交織處，一叢深紫色茶芽正穿透焦土，葉脈流淌著秘銀般的光澤。
溫霽白的竹杖頓在半空：“此處的土三天前還是死灰。“
姜時夏握緊茶芽的剎那，七十二顆茶籽同時發(fā)光。胎記處蔓延出翡翠色脈絡(luò)，順著血管爬滿右臂。她看見地底菌絲網(wǎng)絡(luò)如星圖閃爍，腐爛的根系正在重組新生。
“姑娘！“溫霽白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列缺穴上。他袖中藥香與她身上的茶氣糾纏，竟在雨中蒸騰出裊裊白霧。
雪豹發(fā)出預(yù)警的低吼。
山道傳來急促馬蹄聲，姜玉瑤的尖叫刺破晨霧：“那賤人定是來盜取茶魄的！放箭——“
鐵矢破空而來的瞬間，姜時夏被溫霽白撲倒在地。箭簇擦過她發(fā)間，將茶籽手鏈釘入朽木。詭異的事發(fā)生了：中箭的茶樹突然暴長，藤蔓如巨蟒絞住追兵馬蹄，菌傘噴出致幻孢子。
“快走！“溫霽白揮杖擊落箭雨，雪豹叼起她衣角往深山拖。在顛簸的逃亡中，姜時夏看見手鏈上的茶籽正在發(fā)芽，而胎記處的翡翠脈絡(luò)已蔓延至心口。
他們最終躲進一處石窟。溫霽白點燃藥簍里的艾草，火光映出石壁上斑駁的壁畫：古裝女子在茶山起舞，腕間茶籽閃爍，腳下山靈精怪捧著四季鮮果。
“這是...歲祀圖？“姜時夏觸碰壁畫，青苔簌簌掉落，露出題跋小字：
【天授茶女，執(zhí)歲時令，四靈佐之，萬象更新】
溫霽白突然咳嗽起來，指縫滲出黑血。他扯開衣襟，心口處盤踞著蛛網(wǎng)狀青痕：“三年前那場雷火...我欠這片茶山一個因果。“
洞外傳來玄鳳鸚鵡的學(xué)舌聲，字正腔圓得令人毛骨悚然：
“系統(tǒng)提示，歷史修復(fù)度1%。“
洞窟外的雨聲漸歇時，姜時夏腕間的茶籽手鏈突然收緊。七十二顆籽粒泛起幽光，在潮濕的巖壁上投出《茶經(jīng)》殘卷的虛影。她伸手去碰“三之造“篇章，指尖卻穿透光影，碰落了溫霽白腰間錦囊。
“小心！“
藥香撲鼻而來，溫霽白攬住她后撤三步。錦囊墜地瞬間，數(shù)十粒黍米大小的機關(guān)零件滾落，自動拼接成六角銅獸。小獸額間鑲嵌的琉璃珠，竟與她在現(xiàn)代實驗室的LED燈如出一轍。
銅獸突然發(fā)出齒輪轉(zhuǎn)動的咔嗒聲，投射出全息星圖。姜時夏分明看見北斗七星的方位，與穿越那夜在柴房所見完全重合。
“這是...渾天儀？“她俯身細看，銅獸眼中突然射出紅光。
溫霽白揮袖掃開紅光，袖口被灼出焦痕：“姑娘最好別看那些星軌。“他聲音依舊溫潤，可姜時夏分明看見他脖頸浮現(xiàn)鱗片狀紋路，與被火毒侵蝕的心口傷痕如出一轍。
雪豹叼來幾株紫莖澤蘭，溫霽白碾碎藥草敷在傷處。汁液觸及皮膚時騰起白煙，他腕間滑出半枚玉玨——與姜時夏那枚斷口完全契合。
“公子這玉玨...“
“家傳之物。“他迅速收起玉玨，卻掩不住眼中波動，“與姑娘的倒是相似。“
洞外忽有清光漫入。晨霧中，被鐵箭射穿的茶樹竟生出翡翠色新芽，藤蔓纏繞著箭桿開出墨色茶花。姜時夏走近時，花蕊中飄出螢火蟲般的光點，在她掌心聚成茶籠虛影。
“是水轉(zhuǎn)連磨！“她脫口而出。光點組成的，分明是《天工開物》記載的水力制茶器械，但傳動裝置竟用上了行星齒輪原理。
溫霽白竹杖輕點地面：“三日前這山澗還能推動九盤水碓。“
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姜時夏倒吸冷氣。斷流的山澗堆滿琉璃碎片，隱約可見焦黑的機關(guān)殘骸。最刺眼的是崖壁上兩道五丈長的爪痕——絕非自然之力所能為。
“我要修復(fù)水磨。“她握緊茶籠光影，“這是唯一能證明清白的...“
“不可！“溫霽白突然扣住她手腕，藥香陡然凌厲，“三年前那些工匠死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雪豹突然炸毛低吼。
山道傳來銅鑼開道聲，八個赤膊漢子抬著鎏金步輦踏霧而來。輦上胖子輕搖孔雀羽扇，腰間玉佩刻著“御茶司“篆文。
“本官接到舉報。“胖子瞇眼打量姜時夏，“青溪莊私藏前朝禁術(shù)，可是你這妖女所為？“
姜時夏瞥見步輦后閃動的茜色衣角，冷笑：“大人不妨看看崖上新長的茶芽。“
“妖言惑眾！“胖子揮扇瞬間，衙役亮出彎月形鐮刀——竟是專門砍茶樹根的斷根鐮。
溫霽白突然咳嗽著擋在前方：“鄭大人可知，您靴底沾著紫蚜蟲卵？“他竹杖輕點地面，幾只藍翅蜉蝣從藥簍飛出，“這種蟲卵，專生在私販貢茶的木箱夾層。“
胖子臉色驟變，羽扇指向溫霽白：“給本官拿下這瘋...“
話音未落，山澗突然傳來轟鳴。姜時夏手中的茶籠光影大盛，七十二顆茶籽自動飛向殘破的水車。齒輪咬合聲震落山石，生銹的軸承竟自行轉(zhuǎn)動起來！
“快看！水磨在發(fā)光！“
不知哪個衙役喊了聲。眾人驚恐地看到，干涸的溝渠涌出泛著茶香的泉水，琉璃碎片逆著重力飛回崖壁。最詭異的是，那叢新生的翡翠茶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轉(zhuǎn)眼長成三人合抱的古茶樹。
桃花香氣突然濃烈起來。
古茶樹枝頭綻開千萬朵重瓣茶花，有個梳雙髻的粉衣少女從花蕊中探頭：“阿茶姐姐，你的水轉(zhuǎn)連磨修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