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晗打開墨蘭送來的那張斷絕書,只看了幾眼,就渾身一片冰涼。
墨蘭在信中痛斥梁晗負心薄幸,自己聽祖母指派給明蘭的丫鬟說,梁晗院里有個春小娘已有了身孕,眼看就要生下庶長子。
梁晗卻故意隱瞞,分明是騙人跳火坑!
二哥哥長柏也氣憤不已,平日他最看重的才女妹妹,竟被人如此羞辱!
自己對不住盛家,只能一死了之,梁晗不必再來盛家提親,等著盛家送他上公堂!
“母親,這……這如何是好?兒子……兒子萬請母親管教!”梁晗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匆匆地向吳大娘子求救!
吳大娘子靜靜的看著梁晗,目光森然:平時叫你好好上進,你從來不聽!教你離那些狐媚子遠點,你更是不聽!如今闖了滔天大禍,倒想起我這個母親了!
這番話說得梁晗面紅耳赤,當即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連聲道:兒子糊涂!請母親重重責罰!
“責罰?現在和我說責罰?”吳大娘子冷哼一聲,“你這沒出息的混賬東西,咱們勛貴人家未娶正妻,先有庶子,傳出去了還能見人嗎?永昌府的臉,要被你丟盡了!”
梁晗額頭的汗水涔涔而下,心中也是后悔不已。
那春珂是個嬌滴滴的美艷丫頭,雖不及墨蘭嫵媚動人,卻也撩撥的他神魂顛倒。
因此雖有了身孕,卻舍不得狠心打胎,一心想再找個家世低些的美貌大娘子,好容得下她。
可墨蘭送來的這封斷絕書,卻讓他意識到,一旦此事不能善了,自己的仕途和名聲就要毀于一旦,那是多少春珂都換不來的!
“都是兒子的錯!墨蘭一旦被打死,兒子也要受牽連,請母親勞累些,幫幫兒子!”梁晗也想不出別的話,只好繼續跪著求救。
“我早晚要被你這混賬氣死!”吳大娘子一掌拍在桌子上,憤憤不已。
“快二十歲的人了,連點好孬話都分不清!盛家這封斷絕書,名義上是給你,其實的給我的!”
“先前是盛家求著我們,我還打算讓明蘭為妻,給墨蘭一個妾室!如今底全漏了,人家知道我們家是個火坑,盛家老太太是拿話點我呢!”
“又說長柏最看重墨蘭,意思是你娶了她,以后官場會提攜你!要不娶墨蘭,盛家這門親斷了,你院里的腌臜事,馬上就能傳遍汴京城,到時哪個好人家的姑娘要你?”
梁晗聽母親口氣有些松動,忙問道:那母親的意思是……
吳大娘子嘆了口氣:還能怎么樣?你個不爭氣的被人拿了喬,我有什么法子?明天一早滾去盛府提親,別再來煩我了!
梁晗聽了這話,終于松了口氣,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壽安堂的正房有五間上房,正中的是明堂,主要承擔客廳功能,平日里晨昏定省就在這里。
明蘭因住在壽安堂的緣故,比起其他兄弟姐妹,總能多睡一會。
這幾年孩子們大了,長柏又成了家,男女是分開請安。
因為墨蘭出事的緣故,向來飛揚跳脫的長楓,今天請安時卻像被霜打過的茄子,神情沮喪,無精打采,惹得長柏頻頻側目。
長柏的不滿,在于長楓違了孝道:你妹妹和小娘做出丑事,鬧得丟人現眼,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怎么能把不滿掛在臉上,影響長輩的心情呢?
但長楓顯然不理解長柏的心思,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老太太瞧著這兩兄弟,更加慶幸當年反復提點盛紘的“切不可讓庶子越過嫡子,亂了嫡庶尊卑”。
長柏等人走后,如蘭和明蘭也來請安,往日好出頭的墨蘭,從昨晚就沒來,理由是“感染風寒,怕過了病氣給祖母”。
“四姐姐怎么沒來,這風寒要不要緊?我看要趕緊請個大夫,給她瞧一瞧才好。”如蘭心中暗笑,臉上卻是一副關切的神情。
明蘭十分無語:她知道墨蘭和如蘭積怨已久,但墨蘭這事影響的是整個盛府榮辱,又不是她一個人倒霉,何必當眾拆穿,惹祖母不快?
果然老太太面色不虞,沉聲道:一家子姐妹共榮共損,幸災樂禍可不好!如蘭,你是嫡女,更要懂是非!
如蘭忙起身賠罪:孫女知錯了,只是想著四姐姐平日就不聽祖母和母親的教誨,現在還借口生病不來請安,實在太不像話了!
老太太淡淡看了她一眼,低頭喝茶,如蘭嘻嘻一笑,轉頭就和明蘭一起用了早飯。
此時此刻她真的好想放聲大笑:多年死對頭一朝倒臺,真叫人痛快!
林棲閣內,墨蘭還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著覺,難得能不去請安,可不想浪費這享受的機會。
林噙霜卻早早起身梳洗,正坐立不安地等待梁家的消息。
昨晚墨蘭寫斷絕書,她是極力反對的:梁晗雖然有些把柄,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墨蘭嫁給他畢竟是高攀,又有了身孕,討好還來不及,怎么能主動斷絕呢?
萬一梁家就坡下驢,借此甩了墨蘭,豈不是自尋死路?
她的想法是把梁晗院里的事告訴盛紘,讓盛紘敲打梁家一番,好讓墨蘭早日嫁過去。
但墨蘭卻執意不肯:要趁兩家未通氣的當口,來個速戰速決,這個時候退讓不得,必須壓他們一頭,讓梁家以為口氣這么硬,是老太太和二哥哥在給自己撐腰!
告訴父親梁晗有了其他小娘,除了讓父親更加鄙夷自己,不會有其他任何好處,他才不可能為了自己去蹚渾水。
墨蘭見林噙霜一臉憂愁地過來,也不好再睡下去,忙披了件衣服,半靠在牙床上安慰道:
“阿娘,你放心,老太太和二哥哥為了盛家的臉面,只能出面支持我,而梁家看他們支持我,也更信我是有有靠山的!”
“墨兒,我還是擔心……”
墨蘭握住林噙霜的手,一臉決絕之色:阿娘,咱們既然賭都賭了,就干脆賭到底,我就賭吳大娘子對兒子前途的看重,勝過她對我的討厭!
葳蕤軒內,盛紘夫妻又在為墨蘭之事爭吵,兒媳海氏如坐針氈。
大娘子這些年對林小娘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看抓到她的把柄,沒想到盛紘對林氏母女卻不打不罰,甚至連罵都沒罵幾句,就放她們回林棲閣安安穩穩過日子。
當初如蘭被墨蘭連累,撞倒屏風出現在眾人之前,就又挨手板又跪祠堂,受了許多委屈。
這么一對比,她心理的怨氣就更大了!
昨天老太太對自己的支持,更讓她有恃無恐,因此一大早就借故與盛紘吵架,似乎要把多年的委屈與積怨,一次性傾瀉出來。
“當年在揚州,你就嫡庶不分,鬧得家宅不寧!我原以為你到了京城,會有所收斂,誰知變本加厲!哼哼,你滿汴京城打聽打聽,誰家庶女是墨蘭那賤人模樣!你平時怎么對我如兒的?如今墨蘭把全家都推進了火坑,你就這么包庇她!你的禮義廉恥,是被狗吃了還是狼啃了?”大娘子指著盛紘破口大罵。
盛紘昨天和她吵了一下午,今天又和她吵架,當真煩不勝煩:你用不著這樣撒潑!家中幾個女兒,我一碗水端平,墨兒是闖下了大禍,可梁晗當面答應三日內提親,現在才第一日,若把墨蘭罰狠了,豈不是打了梁家的臉?若三日后梁家不上門,我自當整肅家風!
“上門?做下如此丑事,還想梁家上門,做你的春秋大夢!”大娘子的聲音格外尖利!
“我華兒如此賢惠,又是盛家嫡長女,嫁去忠勤伯府,都費了好大力氣,墨蘭那小賤人以為憑著肚子,就能拿捏梁家?哼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學這下三濫的小娘手段,也是看她親娘成功過的,就以為全天下都吃這套!”
盛紘聽她翻起舊賬,臉色更加難看,偏偏此事自己理虧,發作不得。
他瞥見海氏坐立難安,當下將話題轉移到她身上:朝云,你是長嫂,你說說此事如何是好?
海朝云夾在公婆中間,當真左右為難,好在昨晚與長柏商議此事,長柏已給出了態度:
“墨蘭自輕自賤,連累姐妹,貽羞家門,不可姑息!盛家是大戶人家,府上幾百口子人,若開了這個壞頭,豈不是自殺自滅?你盡管回話,一切由我擔著!”
此事到底是后院紛爭,林小娘又是半個長輩,長柏不便介入,海氏就成了她的傳聲筒。
她恭敬的朝盛紘福了一福,盡量把長柏的硬話說得婉轉點:父親,兒媳不便說長輩的是非,只講我四妹妹吧!自從來了京城,母親哪次出門,沒帶著四妹妹?汴京高門大戶多了,但做嫡母的如此痛愛庶女,恐怕找不出幾家!
大娘子聽了這話,感激的看了海氏一眼,第一次覺得這個兒媳當真不錯。
“四妹妹想嫁高門也好,情投意合也好,終歸要守禮法,要顧體面,哪有女兒家上趕著去求的?”
盛紘聽了只是嘆氣,不知道說什么好。
海氏看了看二人臉色表情,繼續說道:我聽下人說,林小娘幾次找父親拒婚,就是嫌那文舉人家境貧寒!
“哎,如今朝堂上的哪位大員,不是秀才舉人來的?有誰一開始便是高官顯貴的?便是父親,也是考了科舉,兩榜進士,然后克勤盡勉,累積資歷,造福地方百姓,漸成國之棟梁,林小娘何必瞧不起窮舉人呢?”
這馬屁拍的盛紘很舒服,但他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霜兒竟這般看不起貧寒學子,若自己當時只是個窮秀才,那霜兒……
海氏見盛紘表情,判斷火候已到,就開始進入正題:父親,有句話本不當兒媳說的,可今日之事,稍有不慎就會禍延家族,兒媳不得不說幾句。
盛紘對兒媳婦頗為滿意,溫言到:你說。
海氏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說道:咱們盛家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四妹妹鬧出這事,縱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
“莫說梁家未必上門提親,就算提親了,有這個把柄在,她在婆家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何況盛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若是有嘴松些的,把事兒傳到外頭去,豈非誤了父親的清譽?也誤了長柏仕途?”
自被海氏提醒林小娘看不起窮舉人后,盛紘心思漸漸發生變化。
如今又聽她說起名聲和仕途,心中更加篤定:家中禍源都在一處,若不嚴加整治,必然累及根本!
他腦中盤算了片刻后,終于下定決心,對著大娘子與海氏道:我已答應墨蘭三日之約,三日過后,無論梁家上門與否,林棲閣上下內外,就由朝云按家法處置吧!
大娘子聽了這話,喜得幾乎就要跳起來,海氏卻鎮定得多,依舊恭恭敬敬地低首說道:兒媳全憑父親做主!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盛紘下決心整頓林棲閣的時候,吳大娘子和梁晗這對母子,也帶著厚重的各色禮品到了盛府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