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在前院送完客回來,換了一身家常的便服就去了書房。
剛推開房門,見墨蘭正坐在桌旁等待,此時已起身朝他行禮。
盛紘哼了一聲,并沒有理會墨蘭。
墨蘭卻不以為意,反而笑盈盈地說:父親,您老氣色不錯嘛!
盛紘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態度,忍不住怒道:我氣色……我都是被你給氣的!
墨蘭見盛紘搭話,立刻有了三分指望,忙收了笑容,輕聲道:父親還在生我和小娘的氣嗎?
盛紘恨恨不已,徑直走到書桌后頭,撩起衣擺坐下:你和你小娘做出這種貽羞家門,辱沒祖宗的丑事,還有臉來見我!給我出去,沒得臟了我這書房!
墨蘭聽了這話,卻不氣不惱,只是對盛紘福了一福:父親嫌女兒礙眼,女兒自然不敢多待,只是眼前有樁官司,還請父親斷一斷!
“你又要告誰的黑狀?一天天就知道爭風吃醋,可有半點閨秀風范?有什么官司找你母親,大娘子才是后院之主!”盛紘臉色鐵青地拒絕,兩道銳利的目光緊緊瞪視著墨蘭。
“哼,這樁官司,恐怕還非要盛大人才能斷,旁人可代勞不了!”墨蘭見父親始終沒有好臉,也收起了笑意。
盛紘見她如此態度,反而起了興趣:好,我倒要看你能說出什么來!
“汴京城有個窮秀才,吃了上頓沒下頓,有天路上偶然撿了個雞蛋,頓時欣喜若狂,對自己的妻子說,我馬上就要當宰相了!”
盛紘皺了皺眉:你究竟要說什么?我沒空聽你編故事!
墨蘭卻不理會,繼續說了下去:妻子聽了不明所以,窮秀才對她解釋說,有了這個雞蛋,就可以借母雞把它孵化出來,等小雞長大,就可以拿去換幾十個雞蛋,等這幾十個雞蛋全部孵化,就有了幾十只雞。
“這幾十只雞就能產下幾百個蛋,這樣雞生蛋,蛋生雞,就會無窮無盡,把這些雞與蛋拿去換了銀子,就能捐個官,當了官就能發財,發財以后再去給高官送禮,升官只會更快,要不了幾年就能當宰相!”
“這秀才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對妻子說:等我當了宰相,你卻又老又丑,如何配得上我?到時一定多納幾個美貌女子!”
“妻子聽了這話又氣又惱,當下奪過秀才手里的雞蛋一把摔了:既如此,現在就把禍根除了!”
墨蘭說到這里,才頓了一頓,對盛紘問道:父親,這秀才恨妻子壞了自己的錦繡前程,發誓要休了妻子,你說有沒有道理?
盛紘不知墨蘭的用意,隨口回道:自然是胡說八道,一個雞蛋遑論榮華富貴,就是想變成幾十個雞蛋,也是千難萬難!
墨蘭點了點頭:哦,原來一個雞蛋發不了財,那隨便一個窮秀才,能不能當上宰相呢?
“當然不能,宰相的位置就一個,天下的窮秀才可是成千上萬!哪來那么多宰相給他們分!”盛紘感到這問題無比荒謬。
“哼,父親這話大錯特錯!”墨蘭冷笑,“宰相不也是從窮秀才一步步做起來的嗎?按這個道理,天下窮秀才,當然個個都當宰相!”
“你……你……”盛紘驚得站起來身來,一臉訝色地看著墨蘭。
梁家上門后,盛紘卻沒和林小娘和解,反而故意冷落林棲閣,引起了墨蘭的懷疑。
以墨蘭對父親的了解,他是個利益大于一切的人:如今梁家既給足面子,又給足里子,盛家的名聲也保住了,父親應該是欣喜不已,絕不會這么冷著。
事出反常必有妖,墨蘭當即給了父親的親隨冬榮一筆銀子,請他指點迷津。
冬榮跟了主君幾十年,從當年的落魄小廝混到今天的二管家,對盛紘心思拿捏之準,整個盛家無出其右!
他是個非常現實的人,如果林棲閣徹底失寵,再多的錢他也不會收,但如今四姑娘被伯爵府如此看重,那就另當別論。
畢竟以他對主君的了解,縱然已經厭棄了林小娘,但礙著墨蘭和梁家,也不會拿她如何。
因此對墨蘭的示好,冬榮略作思索就接受了。
他提點墨蘭:主君被海氏勸說,曾打算處置林棲閣,而海氏之所以說服主君,應該是那句“林小娘何必看不起窮舉人,哪個高官不是從秀才做起,父親不也是從秀才做起?”
墨蘭從小見慣了小娘用“真情”拿捏父親,得到冬榮的情報支持后,猜測此次危機的原因,是父親開始懷疑小娘對他的“真情”。
她十分不認同父親那種優越感,如果自己得了勢,一定會反問:若當初小娘又丑又笨,你會選她嗎?一個圖溫柔美色,一個圖榮華富貴,本就誰也不欠誰的,還非要往真情靠攏?
不過現在的她,壓根沒資格說這種話,只能用雞蛋和宰相的故事提醒盛紘:雖然宰相是從秀才做起,但秀才想變成宰相卻千難萬難,萬中無一!
墨蘭一臉誠懇地說:父親,別說那些窮秀才,就是和你一起上榜的同年,好多至今都在七品熬著呢!當年要是換了別人,小娘還是看不中,唯獨換了你哪怕是窮秀才,她也慧眼識珠!她愛的是你這個人,看中你的才華!
盛紘哼了一聲,他未必相信墨蘭這套說辭,但墨蘭給了他一個足夠體面的臺階,讓他能重新回到精心編制的夢境中。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盛紘瞄了墨蘭一眼,給她面前的杯子續上了茶。
墨蘭忙捧起茶杯,笑盈盈地說道:還不是小娘好幾天不見父親,知道這幾天頻頻應酬,怕您喝多了難受,才讓女兒過來看看。何況父親為了女兒的事操勞許久,女兒總要來謝過才好。
“行了,時辰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今晚,今晚我就去看你小娘。”
墨蘭微笑不語,知道父親這邊已經解決了,可是二哥哥長柏那里,還要費一番心思呢!
在墨蘭看來,同父親盛紘相比,嫡兄盛長柏要難對付得多,盛紘雖然以清流自詡,但骨子里卻是利益至上,只要給足了甜頭,什么事都能商量。
但長柏不一樣,他是整個盛府的異類,生性沉默寡言,行止端方嚴謹。
不論讀書做事,都是少年老成的風范,對圣人那套理論,更是奉若圭皋。
墨蘭以己度人,她才不信長柏真的認同那些孔孟大義,肯定也是裝模作樣。
但相比八面玲瓏的父親,這個表面持重的嫡兄,確實沒法直接用好處和利益來收買。
她思前想后,最終還是沒有進長柏的院子:講和也得分時機,不然就成了投降。
現在時機沒有成熟,等梁家上門納征之后,自己有了更多的籌碼,再來拜會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