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輩訓斥父母輩，做晚輩的實在不好說什么。
但這么一鬧騰，眾人不好意思再留下。
待盛老太太又說得幾句話后，華蘭便送母親回了葳蕤軒，墨蘭去林棲閣看望小娘，只明蘭留在壽安堂陪祖母。
三個女婿和長柏，都跟著盛紘去了前廳敘茶，盛紘端坐主位，女婿與兒子分坐兩側。
窗外幾竿翠竹隨風搖曳，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眾人聊起當前時局和朝廷紛爭，袁文紹說得口渴，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
他瞥了瞥梁晗和顧廷燁這兩個連襟，心中十分感慨。
當年顧二和梁六的名聲口碑，比自己可差多：一個斗雞走狗，一個游手好閑，還都有流連花叢的毛病。
就因為遇上了宮變，一下子押對了寶，如今都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梁晗以前還是自己下屬，如今不知把自己甩多遠。
他理解長柏為何想離開京城，可自己苦熬了這些年，不押寶不站隊，也沒見到什么好處！
袁文紹一直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可兩個連襟給他的刺激太大了。
眼下正是押寶下注的良機，一旦成功就是潑天富貴，可以省下幾十年的拼搏。
他放下茶盞，談起了自己的見解：“如今朝中局勢微妙，兩位圣人意見相左，要是跟對了……”
“好茶！”盛紘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放，盞底與案幾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眾人皆是一驚，只見盛紘面色微沉：“跟對了自然好，可要跟錯了呢？逆王案到現在還在抓人吶！”
雖然沒指名道姓，但眾人都知道是在說大女婿。
袁文紹頗為尷尬，長柏默默提起茶壺，為大姐夫續水。
水聲潺潺中，盛紘繼續道：“都看得著的機會，就不能叫機會，鬧不好是火坑！”
“就說咱們家的，當初六郎和二郎，也不是自己上趕著押寶，純粹是形勢逼人，身不由己被卷進去……”
他看著面色微變的袁文紹，語氣更加直白：“人家被卷進去是沒辦法，岸上的何苦蹚渾水？真要跌了跟頭，誰也救不了??！”
袁文紹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正欲說些什么，忽聽得窗外一陣風過，竹影在青石地上劇烈晃動。
盛紘站起身來，影子被拉得老長，恰好將袁文紹的影子蓋?。骸耙怀簩殦Q半生富貴，這事可遇不可求，安分守己才是長久之計?！?/p>
顧廷燁是袁文紹的上級，見他臉上笑容僵硬，忙開口解圍道：“袁兄此言也是為了朝廷，我等為臣子的，自當為君分憂……”
“分憂也要看怎么個分法！”盛紘打斷道，他重新回到座位，“戰場流血是分憂，朝上直言也是分憂，各司其職，各安其分，這才是為臣之道?！?/p>
廳內一時寂靜，只聽得窗外竹葉沙沙作響，袁文紹低頭不語，一時間若有所思。
林棲閣內，墨蘭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笑盈盈地道：“阿娘，應天府林家遞了帖子，說要來認親?！?/p>
林噙霜聽了頓時一驚，手中繡繃“啪”地落在膝上，銀針在緞面上顫了幾顫。
她很快恢復過來，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太陽可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宋州林家一向瞧不起偏枝，如今見我女兒得意，倒屈尊認我這親戚了？”
原來這林家乃是宋州（應天府）望族，說起來也算是林小娘的娘家人。
墨蘭外祖父本就是林家偏枝，從幼時讀書到科舉再到做官娶妻，主宗也沒少幫襯扶持，只是后來外祖父不走運被牽連，林家主宗就做了切割。
林小娘家里落難后，也曾去林家主宗求助，只是連門都沒讓進。
給了一斗米和十貫錢，便客客氣氣打發回來。
原本宋州林家和林噙霜，此生不會再有交集，但世事變化莫測。
林家老太太最心愛的女婿胡大人，剛剛結束丁憂不久，回朝時上面天子已經變了人，想再站穩腳跟沒那么容易。
這兩年梁晗得勢，墨蘭在貴婦圈中又頗有名氣，墨蘭說起來和宋州林家也帶著淵源，于是胡夫人就和胡大人便商量起來。
女婿一封家書遞給林老太太，讓老太太想起林噙霜這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甚至連宗譜上都找不到影的便宜侄女。
林噙霜想起兒時的艱難，不禁眼圈微紅：“當年我求到他們頭上，他們不聞不問，叫管事給了些銅錢和碎米，就當打發個叫花子！”
墨蘭知道小娘的心結，她輕輕按住林噙霜發抖的手：“阿娘，人情冷暖不是大仇，若當年咱們也處在林家位置，會收留一個罪臣之女嗎？”
老太太在壽安堂問了明蘭幾句家常后，直入主題：“聽說你們侯府要分家了？官家不是撥了建府的賞銀么，這都快兩個月了，怎么還不并府？”
明蘭苦笑，她知道老太太會問這個，便索性說開了：“分家我們早就想過，廷燁斷不愿和那些人住一塊兒的了?？稍趺撮_口，怎么趕人，還沒想好……唉?！?/p>
因為妻女那邊，有梁六和顧二互相牽制，所以顧廷煜求二弟的地方不多。
很多爛攤子自然不愿幫他收拾，留給顧廷燁一堆麻煩。
“顧家的太夫人和那位大爺，都是一等一的厲害角色，也難怪侯爺一直被算計！””盛老太太緩緩道，雙目微闔。
明蘭嘆息道：“廷燁……心里很不痛快?！?/p>
顧廷燁一直有信心擺平那幫子混蛋親戚，先前還唯恐顧廷煜為了存人情，把這件事替他做了。
如今顧廷煜啥都沒做，顧廷燁依舊一肚子火：這意味著自己分量不足，根本不值得大哥為他得罪人。
“他們肯走么？”老太太靜靜靠在椅背上，低聲問。
“不肯，也得肯。”明蘭聲音異常冷漠。
老太太倏然睜開眼睛，直盯著明蘭，目中精光陡生，沉聲道：“你待如何？”
明蘭身姿傲然，淡紅的嘴角微彎：“如今丹書鐵券和御敕匾額，都在我們這里，他們若不走，我就不拆澄園的墻，兩家絕不并府?！?/p>
“他們要是一直拖著呢？”老太太有些疑惑。
“我拖的起，廷燁拖的起，大家伙兒都拖的起，唯獨……”明蘭忽淡淡的笑了下，“廷燦妹妹卻等不起了。”
顧廷燦若想說門好親，就得趕緊了，不然真要成老姑娘了。
老太太卻搖了搖頭：“你們想簡單了，顧家閨女的親事，太夫人可以找墨蘭?。《夷m一定會幫！”
明蘭頗為詫異：“四姐姐？她為什要幫顧廷燦，她連三哥哥的婚事都……”
盛老太太眼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你四姐姐無利不起早，她不是要幫顧家姑娘，她是幫自己！長楓是男丁，婚事遲一些早一些都不要緊，但幫顧家姑娘說親，她肯定要拿出本事?！?/p>
見明蘭不解，老太太又點撥道：“我雖然不出門，也聽林噙霜說過，顧家那小姐是個才女，時不時和墨蘭說些詩詞歌賦，因此很受她賞識。”
“外面也知道她們是手帕交，侯府太夫人平時又各種捧著墨蘭，若連這樣的交情，墨蘭都不幫忙……”
話未說完，明蘭已恍然：“那外人便要說，四姐姐的人脈本事不過如此，巴結她也無用處。”
“正是?！崩咸[著眼道，“再說那顧家小姐，生得玉人兒似的，又是出了名的才女，本來結親不難，無非是太夫人眼高于頂，總想攀附更高的門第，因此拖到現在……”
她說到此處，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以你四姐姐的巧舌如簧，連妾室變義妹都做的出，要哄得她們母女各退一步，還不是易如反掌？”
明蘭搖了搖頭：“其實四姐姐也不用哄，廷煒的前程還指著四姐夫，只要四姐姐安排的親事不是太差，太夫人和廷燦都不好回絕！”
老太太嘆了口氣：“得空你也勸勸姑爺，人要向前看，憑他今天的權勢地位，但凡肯提攜自己親弟弟，太夫人為了這唯一的依靠，還不是被他手拿把掐，用得著斗來斗去嗎？”
明蘭默然不語，顧家恩怨她如今知曉許多。
顧廷燁自覺多年委屈無處發泄，定要和太夫人那幫長輩斗個天翻地覆，絕不會裝作無事發生。
本來顧廷燁確實可以碾壓他們，但有梁晗夫妻背后撐著，事情就變得復雜了。
哪怕不明著幫忙，只是略微照顧，顧廷燁對他們的心理優勢，也會被削減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