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暖氣嗡嗡作響，像一只困倦的老貓。顧曉曉把臉埋在《專升本英語真題集》里，紙張吸走了眼角滲出的溫熱。成績單上的“未通過“三個字像三把鋒利的冰錐，將她最后的希望釘死在恥辱柱上。

窗外，十一月的風卷著銀杏葉拍打玻璃。一片金黃的葉子粘在窗上，葉脈在夕陽下清晰可見，像她掌心的紋路一樣錯綜復雜。顧曉曉機械地數著地上的光斑，一片、兩片、三片...這是她今天第七次重復這個無意義的動作。

“同學，這個位置有人嗎？“

清冽的男聲驚得她渾身一顫，慌忙用袖子抹眼睛。抬頭時，先看到的是一臺懸浮在空中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旋轉的星云像一團發光的藍色迷霧，那些交織的光帶讓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極光紀錄片。

抱著電腦的男生穿著磨白的牛仔外套，左胸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火箭徽章。他站在那里，背后是圖書館高大的落地窗，暮色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沒、沒人。“顧曉曉下意識把成績單塞進書縫，劣質的紙張邊緣割破了她的指尖。一滴血珠冒出來，在指腹上顫動。

男生在她對面坐下，帶進來一陣初雪般清冷的氣息。他的動作很輕，卻讓桌上的光線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顧曉曉發現自己的影子不再孤單地趴在書頁上，現在有另一個更修長的影子與它比鄰而居。

“王暉，研一計算機天文系。“他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一串流暢的音符，“在做雙星系統模擬。“

顧曉曉盯著他的手指出神。那雙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左手無名指第二關節處有一道淡淡的墨水痕跡，像是剛寫完筆記還沒來得及洗凈。他的小指微微翹起，在回車鍵上輕輕一點，屏幕上的星云突然開始加速旋轉。

“顧曉曉。“她聲音輕得像窗外的雪沫，“專科...剛畢業。“話一出口就后悔了，為什么要強調這個可悲的學歷差距？

王暉轉過頭來，顧曉曉這才看清他的全貌。他的眉毛濃密而整齊，像兩片舒展的羽毛；眼睛在鏡片后微微發亮，讓人想起夏夜里的天狼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像不小心濺上去的星塵。

“你知道嗎？“王暉突然笑了，眼角擠出細碎的紋路，“在宇宙里，沒有絕對的失敗軌道，只有還沒找到的引力彈弓。“他轉動電腦屏幕，指著那些交錯的光帶，“就像這個雙星系統，看起來是互相束縛，實際上是在借力加速。“

顧曉曉怔怔地看著屏幕上糾纏的光軌。那些藍色的線條時而靠近，時而遠離，但始終保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她聞到他身上飄來的氣息，像是松木混合著薄荷，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咖啡香。

“我...我不太懂這些。“她誠實地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

“沒關系，我剛開始也一竅不通。“王暉從包里掏出一本《通俗天文學》，書頁間夾著各種顏色的便簽，“你看，這是我大一時做的筆記，全是幼稚的問題。“

顧曉曉瞥見一頁上寫著：“為什么星星不會掉下來？“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問號。這個小小的發現讓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暮色漸濃，圖書館的燈光次第亮起。王暉的側臉在暖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鏡片上反射著代碼的藍光。顧曉曉注意到他思考時會輕輕咬住下唇，露出一個小小的虎牙尖。

閉館音樂響起時，王暉合上電腦：“周三下午我都在陽光大廈給高三學生補物理，要是無聊可以來找我。“他在顧曉曉的筆記本上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星星，下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墨水在紙上微微暈開，像一滴藍色的眼淚。

顧曉曉收拾書本時，發現那張被她揉皺的成績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夾在書頁間的一張便簽，上面畫著簡單的星座圖，旁邊寫著：“獵戶座今晚七點會從東北方升起，它的腰帶三星最容易辨認。“

走出圖書館時，初雪正好落下。顧曉曉仰起頭，看著雪花在路燈下翩翩起舞。她突然想起王暉電腦上那些旋轉的星云，想起他說過的“引力彈弓“。也許人生真的沒有絕對的失敗，她想著，把那張星座便簽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夾層。

那晚回家的公交車上，顧曉曉一直望著窗外。城市的燈光太亮，看不見星星，但她知道它們就在那里，在云層之上永恒地閃爍。手機相冊里，那張失敗的成績單被新拍下的雪景照片擠到了角落。

當公交車轉過街角時，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王暉站在便利店門口，手里捧著杯熱氣騰騰的飲料，正仰頭望著飄雪的天空。燈光下的雪花在他周圍形成一團朦朧的光暈，像是給他加了一層柔焦濾鏡。顧曉曉來不及思考，手指已經按下拍照鍵。

照片有些模糊，但那個仰望雪夜的側影，連同他呼出的白氣，還有燈光下閃閃發亮的雪花，都成了顧曉曉手機里最珍貴的收藏。她給這張照片命名為：“初雪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