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卻倚靠在墻角，方才他在巷中追兇時劃破的右手虎口處，一道細若發絲的血痕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大人？”周野趕來察覺異樣，正要上前，卻見裴卻猛地抬手制止。

“有毒。”裴卻淡然道，左手已探入懷中取出羊皮卷。展開時三枚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針尾綴著的紅穗像凝固的血珠。

謝明謙抱著看熱鬧的心思跟來，此刻酒醒了大半：“裴兄你——”

“閉嘴。”裴卻咬住銀針尾穗，右手“嗤啦”撕開袖口。只見那道傷口周圍的血管已呈蛛網狀蔓延，皮下隱約可見幽藍熒光。他拇指抵住腕間穴位，銀針精準刺入曲池穴三寸。

周野倒吸一口涼氣，握著刀柄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后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這位大人當真是不要命的主。

針尾劇烈震顫，裴卻額角沁出冷汗。此毒攻心，若非他自幼被當作藥人試毒，此刻早已氣絕身亡。第二針扎進合谷穴時，他喉間涌上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人！“周野忍不住又喚了一聲，聲音發緊。

“拿酒來。”裴卻聲音嘶啞。

謝明謙慌忙解下腰間鎏金酒壺，卻見他直接潑在傷口上。皮肉灼燒的“滋滋”聲中，一縷藍煙從傷口飄散。

最后一針懸在百會穴上方。待拔出三枚銀針，黑血自虎口噴射而出，濺在墻角野花上，花瓣瞬間枯萎卷曲。他扯下玉佩按在傷口處，羊脂白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墨色。

“裴兄，好端端地你怎么突然跑出來啦？”謝明謙這才找回聲音。剛才在廂房內，他見身旁的裴卻快步跑下樓去，似發現了行蹤詭跡之人，只留下他和懷中的美人面面相覷。

聽住他打聽后才知是樓中出現刺客，鬧出了人命，這才跟著周野來到小巷內。卻只見裴卻一人獨自站在那，望著遠處的閣樓，臉上陰晴不定，月光將他影子拉得修長。

右手纏著的素絹還在滲血，裴卻下令：“把十三娘叫來。”

他摩挲著變黑的玉佩，眼底晦暗不明。這案子確實應該好好查了。

裴卻重新邁進疊香樓時，指尖仍在微微顫抖，唯有心口一點灼熱——那是常年服用的解毒丹在發揮作用。

不多時，周野迅速派人將十三娘帶到裴卻面前。十三娘聲線顫抖，戰戰兢兢地看著坐在桌前喝茶的裴卻：“大人找奴家所為何事？”

誰人不知眼前的司寇大人心狠手辣，審人的手段更是殘酷至極。這要是被刑部抓回去審問還不得脫層皮呀。十三娘偷瞄到他染血的衣袖，膝蓋一軟險些跪下。

裴卻聲音低沉：“十三娘可知樓上死的是誰嗎？”

十三娘神色驚恐，她怎得不知樓上死的是何人，那可是禁軍的副統領李允啊！這要是傳出去不光是她，連整個疊香樓恐怕都要被官府抓去！

但是她又想到弟弟的癆病需要那人的藥保命，便打算胡編兩句搪塞過去。

裴卻放下茶盞，雙手交疊在腰前，上身微向前傾：“騙人的下場，想必十三娘也是聽過的。”

見欲行騙被揭穿，她尾音顫抖，努力保持鎮定：“奴家對大人絕無半分戲言。”

周野問道：“十三娘近來可有看見什么可疑之人？”

官兵將疊香樓圍得密不透風，十三娘道：“啟稟大人，奴家今日確實碰上一個怪人。那人說，如果待會兒軍中的李大人來咱們這，便將他帶到二樓最內側的房間好生侍奉。”

無奈之下，她也只好平白編造一人，撇開自己和那人之間的關系。

裴卻目光從手中的茶杯移到老鴇身上。茶湯映出他眼底寒光，驚得十三娘一個哆嗦。

“奴家當時以為是那位軍爺出來找對食被自家夫人發現了，欲準備將他捉奸見雙，也就沒放在心上，就讓人帶李大人去了那間房。”

“人看著柔弱，膽子倒是不小，你可知按照本朝的法令幫人行兇是何罪。”玄衣男子輕拂袖袍，絲毫不顧手上的新傷，重新端坐在座上。

十三娘全身發軟，雙膝落在地上，連連彎腰磕頭：“奴家真不知那人打算謀殺李大人啊！”

裴卻眼皮微抬，看向地上的十三娘：“你可見過她”

“并無。”十三娘應下，“那人蒙著面紗看不真切。”

裴卻想起適才角落那人，她也帶著面紗。

“沒了？”

十三娘頻頻點頭，不敢看裴大人的眼睛。她繼續解釋：“大人您也知道的，我們這地方素來招待各色各樣的人。這一來一去的，我也記不清呀。”

裴卻扭頭問道：“之前侍奉李允那女子問的如何了？”

周野拱手：“那歌姬也只瞧見行刺之人的身影，并未見其真容。”

這案子怕是有些棘手啊。眾人一片沉默。

裴卻揮掃衣擺后起身：“將李允的尸首送到刑部，派人將十三娘等人的口供記下。”他右手無意識地撫過腰間玉佩——那里藏著一枚沾著毒的銀針。

眾人領命，不再去看那酒樓住客拌嘴皮子。謝明謙默默搖頭，看來今日又吃不成花酒咯。

裴卻回到衙門時，周野已經將李允的尸首放入停尸房，與薛斷一并放著。謝明謙跟在裴卻身后進入殮房，踏進房間那刻，惡臭撲鼻而來。

房間內充斥著尸體腐爛的氣息，盡管尸體周圍撒上大量石灰用以防止尸臭，但也只能預防片刻。謝明謙用袖口捂住口鼻，埋怨幾聲：“裴兄，你們刑部的停尸房是不是要好好清理一下了。”

裴卻并不理會他，立在兩個尸體中間，審視著尸體上的刺痕。李允胸口只留下半朵殘花，不似薛斷脖頸處的血花攝人，但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謝明謙湊近瞧了眼，連忙別過臉打量起四周：這尸體未免也太瘆人了吧，真不知裴卻這家伙如何看得下去。

驀地，他瞥見裴卻朝尸體邁進幾步，弓腰靠攏，用鼻尖仔細聞著。

果真！

裴卻看了眼謝明謙：“可有聞到什么氣味，比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