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七年的賞花宴設在離皇城不遠的秾芳亭內。此處原本只有一清潭,因其依山傍水,圣上易年號后便命人在此種養奇花異樹,以供人觀賞。每年四月的秾芳亭,百花綻放,楊柳依依,宛若人間仙境。
“今年的桃花比往年開得都要美呀!”亭內身著淡藕色紗裙的女子驚嘆道,伸手接住被風吹落的花瓣,流蘇發釵輕輕搖動。
眾人連連夸贊,坐在不遠處的女子道:“那也比不上容妃娘娘你這般美艷動人吶,恐怕圣上今日都要看得挪不開眼啦!”
后宮之中,現今最討圣上歡喜的就屬眼前這位容妃娘娘了。
“就你嘴甜,宴會散后自行去戶部領賞去吧?!?/p>
那人得了賞賜連忙磕頭謝道:“謝娘娘!”
宮婢在容妃耳側輕聲說道:“娘娘,禮部堂的宋夫人到了?!?/p>
“噢是么。”容妃丟下花瓣,朝涼亭外望去。她略感驚訝,宋晏寧今日居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這人最討厭的就是只會呆頭呆腦傻干事的人,這蘇宋夫婦便是如此,也難怪不討陸家和圣上喜歡。遂又別過臉和在座的夫人們閑聊起來。
崔無赦跟在宋夫人后頭,走盡瞧見的便是這一番歡聲笑語之景。
“夫人當真帶我來此只是為了賞花么?”她看破不說破。
宋晏寧輕笑不語,沒想這樣早就被發現了。行至秾芳亭階下,她雙手交疊于腰側,微微屈膝,低頭問候亭中的人:“容妃娘娘金安?!?/p>
崔無赦嗤笑一聲,但也有模有樣地學著行了一禮。
李夫人坐在容妃右側,聽見宋晏寧請安的聲音便也看了過去:“宋夫人,你身后那人瞧著眼生吶?!?/p>
宋晏寧開口道:“娘娘,這位便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埋玉舫的崔小姐?!?/p>
“哦,”容妃正眼打量起崔無赦,“原來就是她呀?!?/p>
陽光透過枝頭的綠葉灑下,崔無赦今日穿的是淺綠色紗裙,點點光亮落在裙擺上,恍若洛神垂眸。
人群簇擁中的容妃不由地望著出神。她道:“本宮聽說埋玉舫的玉器貌似比宮中匠人做的還要精美,上次晏寧妹妹也給本宮瞧過,的確甚美?!?/p>
宋晏寧適才聽見容妃娘娘那一聲“妹妹”嚇得臉色慘白。
“民女所做之物不過磚石,怎敢與娘娘宮中的琳瑯美玉相較?”
容妃娘娘嘴角勾起,笑意不達眼底:“你倒也懂些禮數,看著也不像鄉野女子?!?/p>
“民女家風嚴格,且又為家中獨女,長輩們自然會更加關注?!贝逕o赦笑道。
桌上糕點依然換了一輪,容妃拿起最上方的桂花糕,上下端詳打趣道:“家風雖然管得住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可又怎么能幫她解開腳下世世代代拖著的鐐銬。”
桂花糕甜糯綿軟,入口香甜。
亭外石階下,崔無赦收起臉上的笑容,微抬眼皮看著那抹粉色的身影,眸光隱晦不明。
其中一位夫人見氣氛不對,起身下階挽過宋夫人的左手,打圓場道:“二位先入亭來,我們慢些聊?!?/p>
宋晏寧和崔無赦二人這才紛紛落座,只不過坐得離容妃娘娘遠了點。
不多時,亭內便熱鬧了起來。李夫人坐在容妃身旁,隨手撿起飄落在圓石桌上的落花:“娘娘,你看這朵桃花開得怎么樣?”
“甚美?!?/p>
“這是海棠。”
兩人同時開口。
容妃眉頭緊蹙,緊緊瞪著另一個說話的人。這是怪她見識淺薄了。
“桃花花瓣略尖,有明顯的花蕊。”崔無赦也不去看她,端起涼茶說道,“而李夫人手中這朵花瓣更圓潤,花蕊不易發現,民女若是沒看錯的話,應當是海棠了?!?/p>
“娘娘下次莫要再認錯了?!闭Z畢,她泰然處之品著貢茶,恍若無事發生。
只見容妃臉色難看。而那李氏好歹也是兵部李大人之女,現如今被一個來歷不明的鄉野丫頭丟了臉面,怒火中燒:“你這商賈之女,果真歹毒……”
正欲命令手下婢女將崔無赦拿下,驀然聽到有人說話。
“李夫人為何如此大動肝火?!眮砣艘簧淼襄\裙并非濃艷之色,卻因織了暗銀牡丹紋而顯矜貴。
包括容妃在內的眾人連連起身:“陸夫人。”
崔無赦轉身也跟著眾人行了禮,落座后重新提起茶壺,為自己滿上,內心既興奮又緊張:來了。
陸文晦之妻——林諳。
容妃趕緊將她身旁的一位夫人攆開,尋了個次位坐下。陸林氏步入亭中,坐在之前容妃的位置上:“你們方才在爭論什么呢?”
宋晏寧出聲,打破了眾人的沉默:“夫人,我們方才在向這位崔小姐請教如何制作玉鐲一事?!?/p>
“崔小姐?”陸夫人半抬眼皮,“可是埋玉舫那位。”
“正是民女?!?/p>
崔無赦不奇怪于陸氏知曉她是誰,陸家在京城的勢力錯綜復雜,更何況她制作的玉器現如今又名揚京城,派人一查便知。
陸林氏笑道:“我對崔小姐所做的美玉也略有耳聞,只是近來家事繁忙無法抽身前去,今日一見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事。不知崔小姐可否也為我特別打造一只玉鐲。”
“承蒙陸夫人厚愛。民女這幾日剛好得到一塊上好玉料,不知夫人喜愛否。”
陸夫人片刻后說道:“過幾日你差人送我府上瞧瞧?!?/p>
宴會進行過半,崔無赦確實是待不下去了,無奈之下尋得借口離去。一人起身朝河岸邊走去,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那群夫人嚼舌根子著實聽得她難受。陸林氏倒是一言不發,全程聽著她們閑聊,她不得不佩服。倒是那李夫人,絮絮叨叨不停,擾人心煩。
湖面上漂浮著些許落花,微風拂過,柳條勾起水面的點點波光,遠處似有白鶴戲水,好一派嫣然春色。
一道嗓音傳入耳中,清冽如霜卻又帶著幾絲沙啞的倦意:“崔小姐怎得也來此賞花?”
崔無赦收回目光,聞聲望去。
“裴大人,”
來人穿著紫色的官服,腰側掛著佩劍,徐徐朝她走來:“崔姑娘倒是雅致,竟也得空來參加賞花宴?!?/p>
聞見人聲后,崔無赦已然猜到來人是誰。當真是賴上狗皮膏藥了。
“裴大人誤會,小女也只是受邀前來罷了?!?/p>
“是么?”裴卻盯著眼前之人,目光仿佛要將她的內心一層一層剝去,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
“大人若是不信,盡可去涼亭那尋人問問。”
她又問道:“那裴大人又為何出現于此?”
“例行公事?!?/p>
“民女還以為裴大人這次親自跟著我,是生怕我又給大人惹出什么麻煩了呢。”
裴卻不語,這是說他有意跟蹤她了,可是誰讓眼前的女子是“殘花案”最大的嫌疑人呢。
“本官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崔姑娘了。也請崔姑娘好自為之?!?/p>
“多謝裴大人?!?/p>
不遠處矮叢后,謝明謙適才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裴兄,這莫非就是那埋玉舫的店家?”
他又道:“竟長得這般貌美,看著也不像是兇手啊?!?/p>
謝明謙的兩個眼珠子黏在不遠處的崔無赦身上。
裴卻用劍柄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勸你不要動那歪心思?!?/p>
“這姑娘可沒你看上去那般單純。”
謝明謙捂住腦袋哭訴:“知道啦知道啦,我就說著玩玩,至于下手這么重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