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航的葬禮辦的很簡單
現場沒有過多奢華的裝飾,只有幾束潔白的百合花,安靜地綻放在他的靈柩旁,散發著淡淡的、卻又透著無盡哀傷的氣息
三三兩兩的朋友同事,再加上平時幾個領導,陸續到來,每個人臉上滿是悲痛與不舍,低聲的啜泣聲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如同一首悲傷的挽歌。
方瑜靜靜地站在角落里,看著人們進進出出,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洶涌,卻又被一種深深的麻木所包裹。
人們常說,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無法真正設身處地地去感受他人的痛苦,這一刻,方瑜對此有了深刻的體會。
她站在這里,依照卓少航的遺愿,強撐著處理這一切,這才真切地明白了陸程洲那天見到他們時,那下意識流露出的眼神,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哀莫大于心死。
不同的是,陸程洲有時間去慢慢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他可以一步一步地從悲痛中走出來;而方瑜,卻仿佛永遠被困在了那個可怕的夜晚,時間在那一刻靜止,痛苦也被無限放大。
方瑜知道自己病了,身心俱疲的那種病,可她卻無能為力。
周一回到工作崗位,她拼命向所有人展現出積極的一面,將自己埋進堆積如山的工作里,一刻也不停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暫時忘卻內心的傷痛。
陳珊安慰她,黎念他們也安慰她,陸程洲更是多次耐心開導,可方瑜已經無法專注地聽他們說話。
看著每個關心她的人在面前嘴巴一張一合,那些關切的話語,此時卻像一個個不斷撲來的深淵,讓她感到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徹底吞噬。
方瑜深知,接受身邊人的離世,是她要用一生去學習的東西,卻可能永遠也學不會的一門必修課。
其實真正讓她痛徹心扉的,從來不是得知他們離開的那一瞬間,而是在日后平靜下來的某一刻,那些與他們相關的零碎記憶,會如潮水般突然涌上心頭,每一段回憶都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凌遲著她的心。
當精神再也承受不住這份巨大的痛苦時,身體便開始分擔那些難以消化的情緒。
正如人們常說的,經歷重大打擊之后,人往往會大病一場。
2002年的最后一天,方瑜徹底病倒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燒的方瑜整個人昏昏沉沉,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她向單位請了假,只能整日窩在家里養病。
那些日子,頭疼和乏力如影隨形,她的腦海中全是卓少航的身影,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仿佛從未離去。
一周后方瑜的病情稍有好轉,她想起前些日子房東催著收拾卓少航遺物的事情。
自從那個可怕的夜晚之后,方瑜便再也不敢踏入那個充滿回憶的房間。
無數個午夜夢回,她都會想到卓少航小小的身體倒在潔白的雪地上,鮮血與白雪相互交融,那畫面詭異又可怖,一次次讓她從噩夢中驚醒,后背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
但此刻,她還是鼓起勇氣打開了那扇門。
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的每一處都是曾經充滿了他們共同生活的痕跡,可是如今再也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來迎接她。
方瑜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開始一件一件地收拾遺物。
當打開冰箱,看到里面凍著的餃子時,她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那個夜晚。卓少航曾一臉興奮地說要給她露一手,親手包一頓餃子。
她架起鍋,煮上餃子,其實毫無胃口,只是機械地將餃子送入口中,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滑落,和著餃子一起咽下。
突然,“咯嘣”一聲,她咬到了什么硬物。吐出來一看,是一枚硬幣。方瑜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栗。她又接著吃了一個,竟然還是硬幣。她瘋狂地吃著,一個又一個,每一個餃子里都有硬幣!
“哇,不是吧,你也太幸運了,第一個就吃到了我的幸運餃子,好吧,那只能祝你來年一整年平安幸運嘍?!?/p>
卓少航那歡快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他把所有的幸運和平安都送給了方瑜,可自己卻在那個寒冷徹骨的夜晚,永遠地離開了。
想到這里,方瑜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回響,宣泄著她內心深處無盡的哀傷與不舍。
她明白,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下腳步,大家都站在了人生的分岔路口,離別是不可避免的,盡管心中有萬般不舍,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真的就像一張薄紙。
房間里的東西并不多,很快就只剩下卓少航的書桌抽屜還沒整理。方瑜緩緩拉開抽屜,里面是一個沉甸甸的盒子。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像是預感到盒子里裝著的,是那些她既渴望又害怕面對的回憶。
打開盒子,最上面是他們第一次出去玩的合照。
方瑜看著照片,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卓少航那古靈精怪又帶著幾分俏皮的表情,瞬間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可這份短暫的快樂很快就被悲傷取代,她剛剛哭完的眼眶,不知不覺又紅了起來,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
在相冊下面,壓著幾封信,信封上是卓少航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跡。
無一例外,信封上面都是:沈之玫收。
方瑜的心猛地一緊,手顫抖得更加厲害,她緩緩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
信的落款日期是不久之前,方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緩緩展開信紙讀了起來。
“沈之玫,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了。
我有時候常常在想,人生好像是由許多碎片組成的,有的記憶深深烙印在心里,有的卻漸漸模糊不清;有的如鋒利的刀刃,不經意間就劃得人心生疼,有的又如圓潤的石子,雖不尖銳,卻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還有一些,是你永遠都沒辦法忘懷的,就像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
我有時候真的不大明白,為什么命運如此捉弄我。當我的生活終于開始有了起色,我終于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可我的生命卻開始進入了倒計時。
我曾經無數次在黑暗中問自己,為什么會是我?但人生嘛,總是這么莫名其妙,充滿了未知和無奈。
人在最難熬的時候,有個精神寄托太重要了。有一天晚上,我因為沒來得及吃藥,燒得頭疼欲裂,感覺整個腦袋都要炸開了。
我一個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那種疼痛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死掉了。
伴隨著意識逐漸模糊,我疼得眼淚止不住地流。想去廁所,卻只能扶著墻一步一步地挪,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仿佛置身于無盡的黑暗之中。
那個時候,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要是你陪在我身邊就好了,只要能看到你的臉,或者,聽到你的聲音!我好像就能有勇氣去對抗這無盡的痛苦。
后來,我開始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不知道是藥物的副作用,還是因為心里的恐懼和絕望。
我時不時就會被冷醒或者疼醒,每次醒來,都以為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可一看時間,才發現僅僅只過了20分鐘而已。那種感覺太煎熬了。
黑夜仿佛沒有盡頭,我只能睜著眼睛,孤獨地等待天亮。
再后來,我慢慢習慣了這種痛苦,怎么樣厲害吧,我自己已經能忍著疼痛起來燒熱水吃藥了。
雖然每動一下,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我還是在努力,因為我想活下去,哪怕只是陪著你。
但生了這場病之后我才明白,有時候,愛雖然很美好,卻在疾病面前,是最無能為力的東西。
它無法驅趕病痛,也無法改變命運,只能帶給身邊人無盡的折磨。
其實我一點也不大方,你不知道,當我和你說讓你去找陸程洲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痛死了!我一點都不開心,我多想能一直陪著你,看著你笑,聽你說話,參與你未來的每一個瞬間。
但沒辦法啊,方瑜,我真的真的很努力想活下去,可好像老天不愿意給我這個機會。
說實話,這個世界,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你總是那么善良,又那么容易心軟。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感覺,你心里藏著很多事,你沒辦法和任何人說,你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直不停地往前走,連停下來休息一分鐘的時間都沒有。
以后沒有我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別再那么拼命了。
工作累了就歇一歇,真不開心就不做了,哪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還有,難過了就找朋友傾訴傾訴,不要總是一個人扛著。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去尋找屬于你自己的幸福。
不要因為我,或者任何人的離開而一蹶不振,你的人生,你自己最重要。
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看著你,為你祝福。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
讀完信,方瑜淚水失控,信紙很快被打濕。她緊緊攥著信,指節泛白。
多少年后,她依然記得,在辭舊迎新的那一天,她徹底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后來空閑時,她仍然會反復翻看那幾封信,直到后來,每一個字都被她摩挲得幾乎褪色。
收拾卓少航的遺物時,她還發現一本日記。翻開,里面滿是他們相識后的瑣碎日常,還有卓少航對未來的設想。
其中一句“一直想去鳳凰山看看”讓方瑜當晚便開始準備鳳凰山之行,她翻出許久未用的登山包,仔細擦拭里面的灰塵,裝上必需品。
這邊陸程洲已經好幾天沒見到方瑜了,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幾個同事在小聲議論。
“聽說了嗎?方瑜一大早自己跑去鳳凰山了?!蓖翧皺著眉,臉上滿是擔憂。
同事B接話道:“???她之前狀態一直不好,不會出什么事吧?”
陸程洲心里“咯噔”一下,趕忙上前追問:“你們說真的?方瑜去鳳凰山了?什么時候的事?”
同事A見是陸程洲,忙說:“是啊,就今天早上,我聽說她一個人背著包就去了?!?/p>
陸程洲心急如焚,他太了解方瑜這段時間的痛苦了,就怕她一時想不開。猶豫都沒猶豫,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匆匆往鳳凰山趕去。
此時的方瑜已經登上了鳳凰山山頂,站在山頂的欄桿旁,山風呼嘯,吹亂了她的頭發。
而陸程洲一路飛奔,好不容易到了山頂,累得氣喘吁吁。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欄桿旁的方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輕聲喊道:“沈之玫?你冷靜,你先從那邊過來”
方瑜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是陸程洲,眼中滿是驚訝:“陸程洲?你怎么在這兒?”
腳下沒注意,方瑜一崴差點摔倒。
“你不能這樣!你離開了黎念他們怎么辦,還有Karen,她都準備給你升職了,還有,還有我!你讓我怎么辦!”
“沒了你,你讓我怎么辦,讓我怎么辦……”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們那段時間忽遠忽近,我也知道這句話說出來可能徹底打破我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失去了奶奶,失去了卓少航,我不想在活著的時候遺憾了?!?/p>
“方瑜!我喜歡你!”
夕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悄然落下,金色的光輝撒在面前氣喘吁吁少年微微發紅的臉上。
“咚咚,咚咚”
陸程洲感覺自己心跳的快要爆炸了。
“所以,你愿意嗎?”
“如果你在知道我不那么漂亮,我可能經常會有點小脾氣,我還有時候占有欲比較強,那你還會這么說嗎?你需要想一想嗎……”
“不用,皮囊只是你靈魂錦上添花而的附屬品,你能對我有小脾氣說明我能成為你親近的人,這是我的榮幸,至于占有欲,我的也不少……”
陸程洲腦子亂亂的,一轱轆說了一大堆。
抬頭卻看見方瑜笑意盈盈。
“你耍我!”
“怎么,就允許你和May走的近,不允許我逗逗你?!?/p>
“卓少航生前曾經和我說,人一輩子太短暫,讀書的時候,我們總說上大學了我就怎么怎么樣,等讀了大學發現才不是學生時代那種輕輕松松,希望自己上班了有經濟能力了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然而事實是上班后甚至可能沒有周六日,就這樣一步步推進,到老,到死。”
“但有的人,甚至沒有壽終正寢,就懷著遺憾離開了?!?/p>
“人的一輩子就像爬山一樣,有很多人在爬山,爬完這座又有那座,要是別人爬的比你快也沒關系,累了我們就歇一歇,要知道我們的心愿只不過是自己登頂就好?!?/p>
方瑜回過頭,對上陸程洲,眼睛閃閃發光。
“我不愿留有遺憾,任何一個也不愿了,所以陸程洲。”
“我們在一起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