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有女,早慧,眾厭之。
……
呼啦啦的風(fēng)吹過,帶著泥草的芳新,托舉著鳥兒的翅膀,在林間流蕩。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有熹光浮動,在青苔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圓點。光圈時暗時亮,原來是個姑娘在林間跑動。
一席素裙,一抹紅簪,一挽青絲。
人比裙白,唇比簪紅,眸子比青絲還烏亮。
不是美人,卻比人美。
她沒有名字,不過叫的人多了,她便有了。
陳青汐,大家都這么叫。
聽說陳家有個女兒,也叫青汐。是朵出了名的鮮花,好像…13歲就枯萎了。
是身患頑疾嗎,如此年歲就化作春泥…哦?不是。哦,是了,她有個比美貌更藏不住的東西…
身披晨曦的姑娘,蹦蹦跳跳,素指勾網(wǎng),網(wǎng)里兜了些蘑菇,五顏六色的,娃娃小傘的模樣,甚是可愛。
風(fēng)噼里啪啦地吹過,點燃了溪邊的篝火,星星點點火花飛濺,在日光下有些薄弱。
火上架著個石鍋,煮著些東西,陳青汐就在溪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著,赤著雙足,打著水花,手里拿著采摘的蘑菇,開心地玩著,也不管鍋里的東西煮了多久。
“少俠,饒命啊——啊啊啊”
一道嘶啞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如曇花一現(xiàn),頃刻沒了下文。
陳青汐將手中斷成兩載的紅白蘑菇,看也不看,隨意向后一拋,在空畫了一道優(yōu)美弧線,掛起了鍋中的水花。
網(wǎng)兜里還有兩個蘑菇,清燉,還是紅燒?
少女有些糾結(jié),不知道要不要換個口味,卻擔(dān)心心尖上的人不喜歡。
蘑菇們有些可憐,不知道怎么招惹了這個殺星,縮在網(wǎng)里,偷瞄著網(wǎng)外。
陳青汐只覺得窩火,想了半天也沒做好決定,只好氣呼呼地干瞪眼:“還看!把你們都生腌啦!”
一個藍(lán)色的蘑菇嚇得一縮,孢子四溢,衰求道:“別介,別生切,俺怕疼。”
另一個是黃色的蘑菇,小心地插嘴道:“要不,紅燒吧,咱想嘗下醬汁的味道。”
少女眉毛輕挑,頗為靈動,忽又一蹙,十分訝異:“你們還挑上啦?”
聲音悅耳,和溪水聲相比,更是動聽,可對蘑菇來講,卻比刀子更銳。
天哪,這是多么涼薄的聲音吶,我的雨露,我的泥土,誰來拯救我!
蘑菇的戲很多,卻不敢表露出來,生怕眼前的魔鬼再想出什么妙招折磨它們。它們雖然叫蘑菇,可也不做那受折磨的菇!
陳青汐水眸明亮,風(fēng)兒輕攏發(fā)梢,露出無瑕的細(xì)頸,美面如畫,一時溪兒都看癡了,流了不少口水。
畫眉鳥兒似的舌頭輕點了下唇珠,亮晶晶,紅寶石般誘人,口角輕張,吐出珠簾叮響:“先清燉,再生腌,然后紅燒!”
嘻嘻,眉毛舒展開來,可憐的少女并不知道這樣做菜味道會很怪,她只是天真地以為如此這般的菜品會包含三種味道,心上人能嘗到三種美味。
空氣中的孢子味有點濃,混著泥土味,有點怪。
咿呀,想想就恐懼,不敢想,不敢想,都怪你,亂插什么嘴!
怪我,還不是你先出聲的!你要不多嘴,我們也不用受遍折磨了!
兩只蘑菇你爭我吵,孢子亂飛,炸出滾滾濃煙,好一場世界大戰(zhàn)!
“陳青汐!”少女與蘑菇抬頭望去,那是一只黃鸝。
陳青汐招了招手,虎口合于身前,喇叭花狀,朝天喊道:“怎——么——啦!”
“林子里沒蘑菇嘍。”
聞言,兩只蘑菇一顫,原來,我們是最后的獨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蘑菇大汗!
三天后,這道萬煸千腌百燉十燒一盤菇,成了!
天道的道法都沒這道菜的工序多。蘑菇黑乎乎的,分不清是墨還是碳,但請不要嫌棄。
陳青汐帶著心意,穿行百葉,步涉十里,從月光跑到日光,終于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孤寂之地。
雖為孤寂之地,卻有挺多骨架,遠(yuǎn)看便知這是大型兇獸的遺骸。
少女輕足一點,便躍向了骨圈中央。
中央之地,單從外表上看,也沒有什么,只是泥土罷了。細(xì)看,泥土之下,百花爭放,花團錦簇之央,是一個人。
一個美人,有多美?
貌壓百花真國色,一夕盛錦勝紅霞!
一個女子,名青汐。
問世幾許薄涼?鮮花葬骨百花秧。
少女將蘑菇撒入土中一分,這美人便鮮活一分。
待蘑菇撒盡,美人爭眸!
風(fēng)輕稍稍,花凈俏俏,人競嬌嬌。
分明近在咫尺,卻如隔天無涯。
近得像隔了本書,遠(yuǎn)得像隔了本書。
土上的陳青汐,與土下的陳青汐于此刻對視。
美人笑了,陳青汐也笑了。
陳青汐溫柔地?fù)崦嗤粒谥心剜骸白詈蟮哪⒐經(jīng)]了。”
“我要走了。”
美人無聲,卻是在問:“想好了?”
“嗯。”
將要分別,土里土外卻再吐不出一字,好像字比金貴。
陳青汐起了身,裙擺不沾塵埃,向北走去。
風(fēng)兒歡快地跑著,好像吹動了美人身旁的花。
霎時間,五彩繽紛。
陳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無盡光彩匯一詩。
詩成,曰:
霍霍疆頭冷風(fēng)吹,佳人柔骨絳珠唇。
他年我若為青帝,桃花自南殺向北!
是時,日掛枝頭,風(fēng)怒熊云,天浩地蕩!
暝暝之中,似有大音希聲于山川回響。
暝暝之中,似有大象無形于穹幕繪筆。
那是一女子,著素裙,唱桃花殺,化名青汐!
……
徇陽宮畔,蛺蝶壓彎了狗尾巴草。
遠(yuǎn)處的交談聲漸近,驚擾了蝴蝶,卻讓狗尾草挺直了腰桿。
“歲末將至,又是一年。”
說話之人玄袍金縷,冠窄束額,眉眼清冽,唇薄少血色。
“王上不必感懷,歲末年新,又是一春。”
能在這徇陽宮隨意走動的,唯二人,宮主,燕知未,與從者,柳長衣。
“這蟲蝶未免醒得太早了。”
“王上不喜,那”話未盡,寒光一閃,遠(yuǎn)遁的蝴蝶折了翅膀,墜入塘池,沒有濺起一絲水花。
“臣,為王除蝶。”
袖袍捭闔,燕知未回身看著屬下嚴(yán)肅的臉龐,突然笑道:“你啊,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