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霧靈鎮(zhèn)里,有一個喧囂狂歡、斑斕幻夢的馬戲團,白天彩繪大象甩動綴滿鈴鐺的長鼻,馴獸師皮鞭在空中炸響脆響。而隨著最后一抹晚霞沉入了地平線,馬戲團又恢復到了萬籟俱寂。
濃稠如墨的夜空中,殘月像被啃噬過的銀盤,將清冷的月光灑在吱呀作響的破舊馬車車廂里。艾莉絲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草堆上,右腿纏著的布條早已被鮮血浸透,暗紅的血漬隨著時間推移,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黑褐色。三個小時前那場噩夢般的表演,此刻仍在她腦海中不斷回放——本該穩(wěn)穩(wěn)接住她的搭檔湯姆,在她如離弦之箭般飛向對方時,突然故意偏了偏手,艾莉絲毫無防備地重重摔在銹跡斑斑的鐵網支架上,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她甚至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聲響。
“拿著。”馬戲團團長粗暴地將一枚銀幣丟在她枕邊,金屬撞擊木板發(fā)出刺耳的脆響,驚飛了角落里正在啃食殘渣的老鼠。團長不耐煩地撇了撇嘴,眼神里滿是嫌棄,“傷成這樣,明天就別上臺了。收拾東西,待會兒在前面鎮(zhèn)子下車,別拖累大家行程。”
艾莉絲顫抖著攥緊那枚冰冷的銀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這枚小小的硬幣,竟是她過去三個月來,每天冒著生命危險在高空表演的全部酬勞。而她,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孩子。馬車顛簸著駛入夜色,車輪碾過碎石的震動,一下下撞擊著她受傷的右腿。她望著窗外飛逝的樹影,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第一次登臺的那個夜晚。那時,團長滿臉笑意地夸她是天生的空中精靈,說她一定會成為馬戲團最耀眼的招牌。觀眾們的喝彩聲、如雷的掌聲,此刻卻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得她的心生疼。
當馬車在一個小鎮(zhèn)邊緣停下,艾莉絲被粗魯?shù)刳s下了車。冰冷的雨水混著血水順著褲腳往下淌。她咬著嘴唇,拖著傷腿在泥濘的小路上艱難前行,每走一步,右膝傳來的劇痛都讓她眼前發(fā)黑,幾乎昏厥。愛莉絲路過了一家亮著暖黃色燈光的面包店,櫥窗里金黃酥脆的面包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艾莉絲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可低頭看看手中那枚可憐的銀幣,這點錢連一塊最普通的黑面包都買不起。饑餓、疼痛和無盡的絕望如洶涌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愛莉絲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夜空,仿佛一場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在破舊的橋洞下熬過了幾個晚上,靠撿拾路人丟棄的殘羹剩飯充饑。愛莉絲的傷口因為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而發(fā)炎,高燒讓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直到第七個黎明到來時,精疲力竭的艾莉絲再也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走到一座宏偉的古堡雕花鐵門前,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了下去。冰冷的雨水順著她凌亂的發(fā)絲滑落,意識模糊之際,她仿佛看到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一個身著黑色長袍的身影踏著積水向她走來。
再次醒來時,艾莉絲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柔軟蓬松的床上,右腿已經被仔細包扎過,還敷上了散發(fā)著草藥清香的藥膏。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壁爐里跳動的火焰將整個房間染成溫暖的橘色,驅散了多日來籠罩著她的寒意。門被輕輕推開,一位銀發(fā)老者走了進來,他深邃的眼眸里滿是溫和,仿佛冬日里的暖陽。
“孩子,別怕。”老者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他輕輕坐在床邊,伸手拂開艾莉絲額前的碎發(fā),“從今天起,這里就是你的家。”艾莉絲望著老者,積壓多日的委屈與恐懼終于化作淚水奪眶而出。在經歷了那么多的痛苦與背叛后,這句簡單而真誠的問候,照亮了她原本黑暗冰冷的世界。
愛莉絲在古堡里療愈了一段時間,一天她跪坐在地毯上,鼻尖縈繞著蜂蜜與黃油混合的甜香,銀發(fā)老者教她制作的第一爐蘋果派正在鑄鐵烤盤中膨脹,金黃酥皮上的十字切口溢出琥珀色果醬,饞得窗臺上的小松鼠蓬松尾巴不停晃動。這只被她喚作“榛果”的小家伙,總在清晨用爪子輕叩玻璃,用鼻尖頂著野莓換取一小塊燕麥餅干。
養(yǎng)傷的日子里,古堡西廂房成了她的秘密基地。老者教她辨認藥草園里的鼠尾草與迷迭香,管家太太手把手教她揉面團。當艾莉絲第一次顫巍巍端出烤焦的司康餅時,老廚師只是笑著刮去焦黑表皮:“就當是火山巖面包,孩子們最愛這種冒險口味。”漸漸的,她能精準把握烤箱火候,用野玫瑰花瓣裝飾蛋糕,連挑剔的榛果都會捧著杏仁餅,蹲在窗臺前細細品嘗。
春日的薄霧籠罩著小鎮(zhèn)時,艾莉絲在市集支起了“月光烘焙坊”的木牌。柳編籃子里整齊碼著綴滿糖霜的姜餅人、撒著肉桂粉的蘋果派,還有用野花編織的花環(huán)裝飾籃沿。起初,她只是怯生生地攥著圍裙,直到穿補丁裙的小女孩攥著幾枚銅幣,眼巴巴望著草莓塔:“能切最小的一塊嗎?”艾莉絲突然想起蜷縮在馬車里的夜晚,鬼使神差地將整塊蛋糕推了過去:“它被我不小心弄臟了一角,送給你吃。”
這個善意的謊言像蒲公英的種子般散開。每當衣衫襤褸的孩童駐足,艾莉絲總會“失手”灑上糖霜,或是讓奶油在裱花時“不小心”滑落。面包香氣吸引來流浪歌手,他抱著木吉他為排隊的人們彈奏民謠;花店老板娘會悄悄在她的籃子里插上雛菊;連總板著臉的肉鋪老板,都開始留最新鮮的動物油脂供她烘焙。
暴雨傾盆的午后,艾莉絲正踮腳擦拭櫥窗,突然瞥見巷口蜷縮的身影——是個抱著襁褓的年輕婦人,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嬰兒褪色的襁褓上。她立刻捧起冒著熱氣的南瓜濃湯和全麥面包沖了出去,在泥濘中滑倒時,溫熱的湯汁濺在裙擺上。“對不起,弄臟了……”話未說完,婦人已泣不成聲,懷里的孩子卻伸出小手,抓住了她圍裙上搖晃的榛果形狀掛飾。
暮色降臨時,榛果蹲在裝滿面包的藤籃上,尾巴卷著艾莉絲編織的草環(huán)。她望著燈火通明的市集,烘焙坊前排隊的人們正舉著蠟燭談笑,突然明白老者書房里那句拉丁文的深意——“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夜風拂過她發(fā)間的雛菊,帶著烤面包的香氣與春天的濕潤,比馬戲團最璀璨的聚光燈還要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