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記事起,有兩種最初的片段令我印象很深刻。
第一種,二零零一年,忘記是幾月了,估摸著應該是我六七個月大的時候。我坐在學步車上學走路,在那種農村的瓦房,院里鋪滿了高低不平的青石磚,光著腳興奮的拖著學步車嘩啦嘩啦的在院子里瘋跑。
我記得這時的我的想法,我可以跟大人一樣走路了,總覺得很新奇很開心,發出小孩子不明意義的興奮的叫聲。
我光禿禿的腳丫子磕上了青石磚,不一會就滿臉通紅閉著眼大哭,大人們在各個屋子之間穿梭忙碌,居然沒人注意到我在哭,一使勁,故意哭得更厲害。這時候終于也有個大人愿意為我停下來,我快要哭累了,大人站在我面前吼:“怎么還哭啊,別哭了。”
也許我感受到他話里的不耐煩,更較勁一般哭得更厲害,小腳用力剁在青石磚上,報復性的把腳剁紅,磕出聲響。這時候大人軟了語氣,哄了幾聲:“好哦,別哭了??催@個玩具多好玩?!彼檬肿ブ鴮W步車上吊著的透明塑料球在我眼前晃蕩,摁了一下下邊會唱歌的按鍵。
我的注意力被這個小玩具吸引過去。嬰幼兒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塑料球看起來很好吃,里面有小人,舔起來肯定甜甜的。我用我的小手去嘗試抓住它,可惜小球不聽我使喚,我的勝負心也起來,用力在摁鍵上狂砸一通,用嘴去把小球接住。
咦?為什么這個球沒有味道,我當下是這樣想的,我認為我一直舔它肯定會變得好吃。直到舔到小球和按鍵上都是我的口水,它都沒有變得好吃,一直這樣舔到我蹣跚學步的時候。
這個學步車,我后來有次機緣巧合下,看到它被塵封在老宅的某個角落里,被曬稻谷的草席擋著。沒錯,我那時候在玩捉迷藏。我看著它跟別的學步車沒什么不同,老式的,藍色的框架,黃色的支撐軟坐墊,中間是草編的很透氣很有承托力。上面的動物形狀按鍵早已積滿灰塵。球球也被扯掉幾個,明明一開始它最好看最好玩了。
說到第二種,還是大約二零零一年,我是零零年末出生的,但是在零一年的某個月我才剛學走路,晃晃悠悠的。在一個瓦房客廳里,左右有上了年頭的太師椅,右上角是個八仙桌,前門上頭中間有個神臺,專門供奉祖先,后門左邊上頭也有個神臺,祭祀水神之類的。整間屋子都透露著清末民初的腐朽氣息。
那時我還是頭一胎,被一群坐在門檻旁邊的大人笑呵呵的圍著。我媽攙著我,示意我往前走去,前邊是左廂房,屋里走出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似乎很久沒見過孩子一樣,他手里拿著糕點對著我笑,面頰凹陷,眼窩渾濁,笑起來只有兩顆上牙。他叫我從走過去,我聽懂了,笑嘻嘻的伸著兩手朝他晃悠悠走去,去拿他的糕點,我拿到了他很高興。但是他只是高興地問了我一些話,大人的表情我看不懂,我只知道手里的糕點很好吃,我從來沒吃過。老爺爺偶爾會偷偷給我吃好吃的糕點,花生酥這些。
長大以后,我對七歲的自己多出的這一段記憶感到疑惑,那個老人他是誰。我問的時候家里一開始會開心的說這是你三太公,你還沒到一歲的時候他就走了。你還記得嗎?他最愛給你吃這些糕點了。我說我記得,我在左廂房里見過他的照片,旁邊那個是他的媽媽嗎?
“那是你三太奶,早早就去世了?!?/p>
爺爺在一旁默不作聲只是抽煙,奶奶就像平常講話那樣不咸不淡的篩菜,大人之間的秘密一直縈繞著我很多年。
在那之后,這些疑問就像故事開始的開頭,我如同一個未開靈智的動物一樣,逐步地開竅,去尋找這其中的秘密,同時也去發覺我自己。也許我這個樣子是一種懲罰也說不定,越長大越是這么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