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臨的腳步，最終停在了距離米悠然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如此近的距離，讓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下頜那道冷硬的線條，能聞到他身上那混合著雪松、煙草和一絲旅途風塵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的壓迫感。

米悠然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她只能強迫自己維持著低眉順眼的姿態，等待著他的“發落”。

他會說什么？會做什么？是直接質問瑞士的事情？還是……先檢查她的“工作成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時亦臨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儀器，一寸寸地掃過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徹底看穿。

這種無聲的審視，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更讓米悠然感到恐懼。她感覺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個完全透明的、無處遁形的囚徒。她的那些小動作，那些隱藏的心思，那些自以為是的偽裝，在他面前，是不是都如同拙劣的表演？

就在米悠然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種無聲的壓力逼瘋的時候，時亦臨終于動了。

他伸出手，不是想象中的推開或者斥責，而是……輕輕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皮膚的瞬間，米悠然渾身一顫，如同觸電一般，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他！

他的臉離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漆黑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張蒼白而驚慌的臉。他的眼神依舊冰冷，但似乎……又比剛才多了一點別的東西？是一種探究？一種審視？還是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極其復雜的情緒？

“瘦了。”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

米悠然完全愣住了。他……他在說什么？他在……關心她？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立刻否定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可是時亦臨！那個冷酷無情、視她如草芥的魔鬼！他怎么可能關心她？！這一定是他的新式“刑訊逼供”手段！想讓她放松警惕，然后……

“時……時總……”她的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顫抖，“我……”

“我說，”時亦臨的指尖在她下巴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冰涼的觸感讓米悠然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瘦了。”他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她的臉頰和鎖骨，然后，落在了她那身明顯有些空蕩的黑色套裙上。“看來，秦嵐給你準備的衣服，不太合身。”

米悠然徹底懵了。她完全跟不上時亦臨的思路。他不是應該質問她瑞士的事情嗎？不是應該因為唐棠的事情而懲罰她嗎？怎么……突然關心起她胖瘦和衣服合不合身的問題了？

難道……秦嵐根本沒跟他詳細匯報那些事情？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把書房整理完了？”他又換了個話題，手指也離開了她的下巴，仿佛剛才那個略顯親昵（或者說詭異）的動作從未發生過。

米悠然感覺自己像是坐了一趟高速過山車，情緒起伏不定，趕緊點頭：“是……是的，時總。已經全部整理編目完成，報告也……也放在您書桌上了。”

“嗯。”時亦臨應了一聲，沒有立刻去看報告的意思，而是轉身走向沙發，坐了下來。他靠在沙發背上，姿態隨意，卻依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氣場。

“過來。”他命令道。

米悠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給我倒杯水。”

“……是。”米悠然趕緊走到吧臺，拿起那個他慣用的水晶杯和那瓶Voss礦泉水，倒了半杯，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的茶幾上。

他沒有立刻喝，只是看著杯中清澈的水，似乎在想什么。

米悠然站在旁邊，手足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瑞士的事情，”他終于開口，提到了那個米悠然最害怕的話題，但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你做得……還可以。”

還可以？！米悠然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又是當誘餌，又是差點被綁架，又是用滅火器救了他（雖然他可能不這么認為），結果只換來一句“還可以”？！而且，他不是應該懷疑她和杜邦教授有接觸嗎？不是應該因為唐棠的事情而生氣嗎？

“張助理和他的人，已經被處理了。”時亦臨繼續說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后續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再接觸。”

“那……我的債務……”米悠然鼓起勇氣，小聲問了一句。他之前承諾的三百萬……還有秦嵐說的追加的兩百萬……

時亦臨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絲嘲弄。“怎么？剛回來就想談條件？”

米悠然的臉一紅，趕緊低下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關于你的債務評估，”時亦臨緩緩說道，“秦嵐已經把你的‘表現’都匯報給我了。包括你在會議室的‘精彩發言’，和你那位‘消息靈通’的朋友。”

米悠然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果然！秦嵐都說了！

她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判決。

然而，時亦臨卻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淡淡地說：“具體的評估結果，月底財務部會通知你。”

他……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既沒有追加懲罰，也沒有明確赦免？

米悠然感覺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這個男人了。他到底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事了，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好了，”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我要去書房看看你的‘成果’。你，”他指了指吧臺，“給我準備一杯咖啡。手沖，瑰夏。你知道標準。”

說完，他便徑直走向了書房。

米悠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里充滿了疑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他的回歸，似乎并沒有帶來她預想中的狂風暴雨，反而像是一塊巨石投入了深潭，雖然表面掀起了漣漪，但水下的暗流，卻變得更加洶涌和……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