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時亦臨那個反常的、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人情味”的舉動,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米悠然心里漾起了一圈圈混亂的漣漪。這份困惑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甚至短暫地蓋過了她對未來的恐懼和對巨額債務的焦慮。
然而,第二天當她再次踏入那個冰冷肅穆的書房時,現實的寒意迅速將那點微不足道的“余溫”驅散得一干二凈。
時亦臨已經坐在了那張巨大的黑檀木書桌后。他今天穿著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茍,受傷的手臂雖然還用固定帶保護著,但已經能相對自如地翻閱文件和操作電腦。他的臉色恢復了平日的冷峻,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金絲邊眼鏡后,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完全看不出昨晚那個會因為她打翻水杯而皺眉、甚至還紆尊降貴幫忙擦地的男人的一絲影子。
仿佛昨晚那個小小的插曲,只是她疲憊過度產生的幻覺。
“報告。”米悠然將一份剛剛整理好的、關于某個遺留數據庫中異常數據點的初步分析放在他桌上,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這是她“新規矩”下的第一份產出,雖然她知道自己分析得肯定很膚淺幼稚,但她確實盡力了。
時亦臨沒有立刻去看那份報告,只是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然后落在了她今天穿的那件新送來的米白色針織連衣裙上。
“嗯,”他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單音節,隨即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文件,語氣平淡地吩咐,“咖啡。”
米悠然如蒙大赦,趕緊轉身走向吧臺。她現在對這個咖啡吧臺已經有了心理陰影,尤其是經歷了秦嵐那番“魔鬼教學”和一百萬的“甜味代價”之后。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選豆(依舊是瑰夏,她不敢擅自更換),稱重,磨粉……每一個步驟都小心翼翼,力求精準,生怕再出任何差錯。當她專注地進行手沖萃取時,她能感覺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視線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到底在看什么?是在監視她有沒有偷偷加糖?還是在評估她這個“勉強合格”的咖啡奴的技術?米悠然感覺自己的手又開始微微發抖。
終于,一杯在她看來還算完美的黑咖啡完成了。她端著精致的骨瓷杯,走到時亦臨桌前,輕輕放下。
“時總,您的咖啡。”
時亦臨“嗯”了一聲,沒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而是指了指米悠然剛才放在桌上的那份報告:“這份報告,是你自己寫的?”
米悠然心里一緊,趕緊點頭:“是……是的,時總。根據您開放的數據庫權限里的資料,做了一些初步的……整理和分析。”
“分析?”他拿起報告,隨意地翻了兩頁,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似笑非笑,“比如?你從這些十年前的技術日志里,‘聯想’到了什么?”
他又提到了“聯想”!米悠然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果然還是在試探她!試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如何回答才能既顯得自己認真工作了,又不會暴露任何不該暴露的東西。
“我……我主要是發現,十年前那次……事故前后,關于能源核心穩定性的測試數據,波動比較異常,有幾份關鍵人員的實驗記錄也……也中斷得有些突然。”她盡量用一種客觀、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陳述著,只談數據和記錄本身,絕口不提任何名字或猜測,“所以……我在報告里對這幾個疑點做了標注,并建議……或許可以從這幾個方向深入排查一下原因。”
她垂著眼眸,不敢去看時亦臨的表情,生怕被他捕捉到任何心虛或探究的意味。
時亦臨聽完,沒有立刻說話。書房里只剩下他指尖輕輕敲擊桌面的、富有節奏的輕響,如同敲在米悠然緊繃的心弦上。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他才淡淡地開口:“分析角度過于主觀,缺乏數據支撐。重做。”
米悠然:“……”果然!她就知道會是這樣!她辛辛苦苦熬夜做出來的東西,在他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還有,”時亦臨拿起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眉頭再次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咖啡,溫度低了0.5度,萃取也略顯不足。下次注意。”
米悠然感覺自己簡直要原地爆炸了!溫度低了0.5度?!萃取不足?!這也能喝得出來?!這家伙的舌頭是精密儀器做的嗎?!
但她臉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能更加卑微地低下頭:“是,時總,我下次一定注意。”
“出去。”他揮了揮手,不再看她。
米悠然感覺自己像是斗敗的公雞,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書房。
剛關上書房的門,她就看到秦嵐正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她那標志性的、完美的職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