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遙端坐于駿馬之上,鎏金甲胄在驕陽下流轉著耀目的輝光,宛如天神臨世。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眾人,周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勢,連空氣中都仿佛凝結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虬髯大漢被他這般氣勢所懾,先前的氣焰頓時消減了大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眾目睽睽之下,他又豈肯輕易示弱?只得強撐著挺直腰板,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幾分:“伏大人!您雖是皇上欽點的指揮使,可終究大不過四皇子殿下吧?此番近衛隊折損過半,若殿下有個閃失,您擔待得起嗎?這行程安排,理當請示殿下定奪才是,豈能由您一人獨斷?”
好一招借力打力。
竟妄圖以皇子之勢來壓人。
伏遙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卻也佩服此人急智——只可惜這聰明勁兒全然用錯了地方。
未等伏遙開口,近衛隊長祁陽已快步上前,鏗鏘有力地稟報:“伏大人,殿下已準備停當,隨時可以啟程。”
短短一言,四皇子的態度已然明了。
那虬髯漢子見狀頓時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從沙地上爬起,再不敢多言半句。
四下寂然無聲,唯有風卷黃沙的嗚咽。伏遙在破曉的晨光中高舉令旗,鎏金旗面在風中獵獵作響:“近衛隊聽令!目標風奈城,全速前進!”
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沙暴,卷走了半數駝馬,本就緊張的運力更是雪上加霜。如今駝隊要兼顧物資與傷員,馬匹不得不兩人共乘。可這終究只是權宜之計,若再這般下去,怕是馬匹未疲,人心先潰。
伏遙一騎當先,在漫天風沙中展開羊皮地圖。那泛黃的皮卷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山川地勢,他的眉頭始終緊鎖,不曾舒展。十四驅馬靠近,半開玩笑地說道:“老大,我怎么覺得這趟差事比暗影司的生死試煉還要兇險?總感覺要把這副骨頭交代在這茫茫大漠里了。”
伏遙的目光仍停留在地圖上,聲音輕若嘆息卻字字千鈞:“命數有劫,天命難違,但生死之路卻握在自己手中。就像這大漠中的萬千足跡,是通向生門還是死地,全憑你如何抉擇。”這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仿佛暗藏玄機。
十四臉色驟變,急忙岔開話題,“老大,那風奈城究竟是何模樣?”
伏遙卷起地圖,目光投向遠方,“風奈乃熙耀國西境最后的屏障,再往外便是異族疆土。當年作為絲綢之路上最璀璨的明珠,商賈云集,繁華似錦。可惜后來戰亂頻出,商路斷絕,這座城池便日漸沒落了。”
十四愈發困惑,“既然如此,皇上為何要將四殿下發配到這荒蕪之地?這豈不是……”話未說完,便被伏遙凌厲的眼神制止。
“禍從口出,謹言慎行。”伏遙壓低聲音,“皇家之事,豈容你我妄議?”
十四吐了吐舌頭,露出少年般的頑皮神色,“這不是只有咱們倆嘛。老大您博文多學,見多識廣,給我解解惑唄?”
伏遙無奈搖頭,聲音幾不可聞,“風奈雖偏遠,卻是四殿下的封地。你竟不知?出發之前沒做功課嗎?”
暗影司行動向來許勝不許敗,也因此行事之前會做諸多安排。
十四愕然,“熙耀十二城,哪個不好?為何偏偏選了這窮鄉僻壤?”
“十二主城皆由世襲城主掌管,依太祖遺訓,非絕嗣不得收回。”伏遙解釋道,“風奈末代城主唯有一女,入宮為妃后誕下四殿下便香消玉殞。皇上將此城賜予四殿下,是要他繼承母族基業。”
十四眨了眨眼,“這么說……四殿下與皇位無緣了?”
伏遙眸色一沉,“立嫡立長乃祖宗成法。中宮嫡子才是天命所歸。何況……”他頓了頓,“皇上對四位皇子一視同仁,從無偏私。”
十四笑道,“這倒也好。帝都那九重宮闕看著氣派,實則壓抑得很。風奈雖遠,卻自在。說不定四殿下在那里反而快活。”
快活?
伏遙暗自搖頭。
風奈地處要沖,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加上老城主故去多年,城中勢力盤根錯節。四皇子蓮蘅突然駕臨,必會打破現有平衡,影響他人利益。屆時……恐怕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雖然與四皇子接觸不多,但西行中的幾次短暫相見,總讓伏遙感到一絲異樣。那位殿下溫潤如玉的笑容背后,似乎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沙漠盡頭,熱浪開始扭曲地平線。伏遙瞇起眼睛,恍惚看見遠處有黑影閃動。他不動聲色地按住劍柄,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十四立刻警覺,“前方有動靜!”
伏遙揮動令旗,整支隊伍立即停止前進。
十四躍躍欲試,“我去探路!”
伏遙沉聲道:“你留守,我去。”
十四不服氣地撇嘴,“老大這是信不過我?”不等回應,他已策馬揚鞭,如離弦之箭般沖向遠方。
伏遙只得作罷。
祁陽催馬上前,疑惑道,“伏大人,有何異常?”
“前方似有人馬蹤跡。”伏遙凝視遠方,“為保殿下周全,已派十四前去查探。”
祁陽極目遠眺,只見黃沙漫漫,“下官連只飛鳥都未見……”
“暗影司中人常年在地宮訓練,目力非常人可比。”伏遙淡淡道,“事關殿下安危,謹慎為上。”
祁陽雖心存疑慮,卻也不再多言。
不多時,十四策馬而歸,氣息平穩,“是一支東行的商隊,押送著大批貨物。”
伏遙微微蹙眉,“具體人數?”
“不足百人。”十四回稟,“聽那領隊所言,是幾家商號結伴而行。這大漠中盜匪橫行,又有狼群潛伏,獨行實在兇險。”
伏遙略作沉吟,“既如此,我們改道而行,以免沖撞。”
“什么?”
十四與祁陽異口同聲地驚呼。
十四覺得多此一舉,祁陽則大惑不解,“近衛隊物資緊缺,正可向商隊采買。若能購得些駝馬,豈不解了燃眉之急?”
伏遙卻輕輕搖頭,目光掠過遠處起伏的沙丘,“沙漠之中,駝馬是運送貨物的珍貴腳力,沒了它們,如何走出這茫茫大漠?商隊往來行走多年,自然深知其性命攸關,如何肯輕易割愛?”
祁陽聞言不以為然地揚起劍眉,腰間佩刀在烈日下泛著冷光,“商人重利,天下皆知。只要肯出足銀子,便是剜心割肉也難保他們不動心!”
伏遙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他抬眼望向天際盤旋的孤鷹,“這樣吧,大軍在此休整,我留守護衛殿下。請祁陽隊長與十四率二十精銳前去交易,如何?”
祁陽欣然領命。
伏遙忽然抬道,“此事還需稟報四皇子,請他示下,可別自做主張,惹殿下不快。”
祁陽會意,轉身大步走向隊伍中央那輛馬車。他將情況一一稟明,話音落處,只聽車內傳來一聲輕笑。
“既然父皇將護送重責交付給伏大人……”蓮蘅的聲音如清泉擊玉,修長的手指挑開一角車簾,露出半張如玉側顏,“自然一切都以他的意思為上。”那含笑的目光卻似穿透簾幕,遙遙落在遠處伏遙的身上。
祁陽領命退下,當即欽點了二十個虎背熊腰的得力手下。
就在此時,一直隨車而行的內侍官忽然躬身道,“殿下,老奴也跟過去瞧瞧吧。”他褶皺的眼皮下精光閃爍,“這些年輕人辦事,總歸是毛手毛腳的不牢靠。”
蓮蘅聞言緩緩抬眸,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好啊,那就有勞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