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城主府內暗流涌動。

巡夜衛兵們緊握兵器，甲胄在月色中泛著寒光，每一雙瞪大的眼睛都在捕捉黑暗中可能閃現的殺機。

令人不安的壓抑低語在回廊間流轉。

“這些亡命之徒當真瘋了不成？”一個衛兵咬著牙道，“四殿下都已安然入城，還這般窮追不舍，莫不是被金子蒙了心眼？到底收了人家多少好處，如今連命也不顧了。”

身旁的老兵冷笑一聲，“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力。咱們殿下何等身份，豈是這些鼠輩能傷得了的？倒是他們背后之人……”

“莫不是宮中那幾位……”

話音戛然而止，眾人皆變了臉色。

“慎言！”一個年長的衛兵厲聲喝止，目光如電掃過眾人，“上頭的事，豈是我等可以妄議的？還是巡我們的夜吧，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暗處，伏遙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心存疑慮，目光投向剛剛向蓮蘅復命后腳步匆匆的歷橫，向他詢問起尸檢的結果。

“回大人，”歷橫壓低聲音，“那些刺客身上干凈得詭異，除了那身夜行衣，連個胎記都尋不見，實在是沒有結果。屬下已命人拉到城外挖坑掩埋了。”

伏遙眸色微沉。

歷橫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常，“大人可是發現了什么？”

“太干凈了……”伏遙輕聲道，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劍法粗劣不成章法，武功路數雜亂無章，并非出自同一門派。更可笑的是，這群人竟選在最難脫身之時服毒，一點兒后路也未曾準備。”他忽然冷笑一聲，“種種跡象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這些人……更像臨時湊起來的，而不是籌謀已久的真正殺手。”

歷橫劍眉微蹙，眸中疑云翻涌，“或許是對方刻意隱藏鋒芒？”

伏遙唇角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理由呢？縱是戲子登臺，也斷不會以性命為籌碼演這出荒唐戲碼。”

歷橫一樣百思難解，但對伏遙的感激與敬佩卻是增添不少，“今日多虧有伏大人出手，否則驚擾了殿下，我等實在萬死難辭其咎。”

伏遙負手望月，“你多慮了。”他眼底掠過一絲莫測的笑意，“區區鼠輩，豈能驚擾殿下？”那家伙的身手深不可測，連李空青都未必討得到好處。

見歷橫仍面露困惑，伏遙溫言道，“這一路行來，比這更兇險的龍潭虎穴都闖過來了。過猶不及，反倒容易自亂陣腳。讓弟兄們警醒些便是，卻也不必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歷橫抱拳應諾，暗自發誓便是自此不眠不休，也絕不容許再出半分差池。

伏遙轉身退去。

天際很快大亮，朝霞映著伏遙一夜未眠的單薄身軀。

十四風風火火闖進來，“老大可是哪里不舒服？凝魄丹的副作用又發作了嗎？”

伏遙微微搖頭，“你這是……徹夜未眠？”

“領著近衛隊的人將城主府仔細巡視了個遍。”十四抹了把汗，“別處也就算了，外墻矮得連不會功夫的人也能輕易翻入，我正要向老大請示，是否要增高外墻？”

伏遙忽然輕笑出聲，“你說，若來的是李空青……這墻要增高幾尺才攔得住？”

十四不假思索，“便是筑起通天塔，對那位來說也不過是多踏一步的事。那日在大漠中交手，便知他的功力爐火純青，不愧被稱為內廷第一高手。”

“正是此理。”伏遙緩緩起身，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我們要防的是真正高手，至于其他人……就算進了城主府，又有何用？”

十四聞言朗聲一笑，“縱使李空青親臨，合你我之力，亦教他有來無回！”

伏遙輕輕嘆氣，“此人身負絕世之功，萬不可掉以輕心。何況其行事小心謹慎，必會選擇天衣無縫之機出手，絕不會貿然行事。”話音微頓，抬眼時眼底暗潮洶涌，“就看你我，能否擋得住他的殊死一搏了。”

十四眉間倏忽掠過浮云般的惘然，“老大，我心底始終橫著根刺……”

“可是疑惑我為何要留在風奈保護四殿下的安危？”伏遙眼眸如月華流轉。

十四頷首，“暗影司鐵律森嚴，直屬圣前。若無帝命，你我本該隨黑尾返京復命。皇上若不怪罪還好，若是怪罪起來……”

“放心。無論何種罪責，皆由我一人擔負。”伏遙忽然展眉一笑，“絕不會牽扯到你身上的。”

十四霎時面白如紙，“老大說的是什么話？這些年你我早已榮辱與共，生死相隨。只要你開口，哪怕這條命，我也可以不要！”

伏遙輕嘆，“我留下自有我的理由……”話音突然凝滯在喉頭——

身上肩負的血海深仇總是要報的，而蓮蘅則讓他在極致的黑暗中看到了微渺的希望。

“橫豎我跟定老大啦！”十四忽然展顏，“老大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伏遙凝視他良久，眼底浮起薄霧，“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你……”

“老大莫不是嫌我累贅？”十四急急截住話頭，忽又狡黠眨眼，“您眼底烏青像是被人狠狠捶了兩拳，還是抓緊時間養養精神吧！”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掠出庭院。

伏遙望著那抹消逝在晨光里的身影，不禁發出一聲輕嘆。

而他哪里還有睡意？索性換衣出門，在回廊轉角處尋到了正在分派事務的林伯。

老管家一見他便疾步上前，霜白的鬢角在晨光中微微發亮，“伏大人晨安，可是有何要事？”昨夜那場驚變猶在眼前，眼前這位少年單劍護主的英姿，早已在闔府上下傳為奇談。更別說四殿下待他，分明與旁人不同。

“冒昧打擾，”伏遙拱手，語氣和善，“有些疑惑，想向林伯討教。”

林伯眼角笑紋舒展開來，像展開一卷陳年竹簡，“老朽在府中虛度十幾春秋，別的不敢說，這風奈城的舊事倒還記得幾分。”說著引他轉入臨水的小軒，吩咐侍女，“取前日新焙的云霧茶來。”

茶煙裊裊中，伏遙輕聲道，“昨夜那些刺客，行事詭譎非常。雖說是沖著殿下來，可那路數與東都大相徑庭……”

“大人是想問，”林伯捧著瓷盞，“拓月氏在風奈，可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敵？您懷疑昨夜的刺客，是為報拓月氏之仇而來？”

伏遙眸光微動，暗嘆這老人果然通透。林伯卻望向軒外一株葡萄樹，“拓月氏鎮守邊陲百余載，滅族之戰不下數十。那些部族名號，如今都成了故紙堆里的墨痕。于我們這一方，這些外族常年滋擾生事，負隅頑抗，為了安定城邦，被滅也是在所難免之事。可站在他們那一方，難免會覺得拓月一族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殘存的族人心存復仇火焰，也是不可避免之事。此事沒有對錯，只是所站的利益角度不同罷了。當年老城主在世時，這種刺殺一年少說也要發生七八回呢。”他忽然咳嗽起來，待平復后聲音愈發沙啞，“只是沒想到，這些孤魂野鬼，竟敢把主意打到殿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