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
隔在遠遠鄉。
我有所感事,
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
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
無夕不思量。
——唐白居易《夜雨》
一
喜從天降,禍從口出,說的就是夏子萌。
公安分局問詢室內,警察將筆錄推到夏子萌面前,“你看一下筆錄,在上面簽字。”
夏子萌掃一眼筆錄,簽上自己的名字。
趙警官嚴肅地看著夏子萌,“這案子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核實。你先回去,哪里也不要去,隨時聽我們問詢。”
夏子萌有些發呆,直點頭,木呆呆地起身走出問詢室。
這時,尚左和沈小飛看她出來,趕緊迎上前去。
沈小飛摟住夏子萌的肩膀,“沒事吧。”
夏子萌趴在沈小飛身上,軟得如一灘泥,“我完了!”
說著,夏子萌真就一下子癱在地上。
尚左趕緊過來,和沈小飛一起把夏子萌攙扶起來。
尚左安慰著,“讓你回家,就說明沒什么大事嘛,是吧,我們先回家再說。”
夏子萌哭著,直點頭。
沈小飛捂著肚子,咧著嘴,“乖乖,我的個娘哎,怪不得有人告呢。到現在拉得個我呀,兩條腿都像面條了!”
夏子萌聽了這話,又來精神了,瞪著眼,看著老公,“啊?你還怪我了,誰讓你一下子吃那么多呀你!活該!吃死你才好呢,剛才你干什么去了你?!”
沈小飛苦著個臉,一口哭腔,“我不是在廁所里嘛,還不是讓你給害的!”
夏子萌指著老公,“你說讓誰害的,讓誰害的?你給我再說一遍!”
沈小飛忙彎腰點頭,高舉著手,“我,我……對不起,我說錯了,我們都是受害者!”
尚左禁不住笑了,“好了好了,這不是掐架的地方,有話我們回家再說。”
夏子萌又變回癱軟的樣子,哭喪著臉,“哎喲喂,以后我可怎么直播呀,真是的,我倒了八輩子邪霉了我!”
沈小飛湊過去,“哎,你可以換頻道,直播我們滑翔啊!”
夏子萌一下子甩開沈小飛,“起開,我不用你扶,一身臭氣!”
說著,夏子萌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沈小飛還和小狗一樣聞聞自己身上,“哪臭了?凈瞎說!倒是我不對了,哪兒講理去呀!”
警察見他們不走,出門看著他們。
尚左趕緊揮揮手,“別說了,小飛,快跟上啊!”
沈小飛趕緊彎腰跟了上去。
尚左回頭對警察直點頭,“對不住啊,警察同志,讓你們也辛苦了。”
說完尚左轉身跑了出去。
二
沈家客廳里,燈火通明,沈父生氣地來回走著。
沈母拍打著膝蓋,“哎喲喂,你別走了行不行?晃得人家直眼暈。”
沈父一屁股坐下,長嘆一聲,“做夢都想一下子做暴發戶,這下好了,爆發了,爆大發了!唉!”
門打開,夏子萌、沈小飛和尚左三個人一聲不響地魚貫而入。
沈母趕緊迎上前去,“喲,回來了?沒事吧。”
夏子萌和沈小飛都不說話。
夏子萌直接進了自己房間,一下子趴在床上!
尚左趕緊接茬,“沒事,讓你們二老擔心了!”
沈母拉著尚左,“哎呀,又麻煩你了,尚左。”
尚左微笑著,擺擺手,“不麻煩,不麻煩,子萌沒事就好。”
夏子萌忽然又爬起來,跑過來,“媽,翔寶沒事吧。”
沈母眨著眼,點著頭,“哦,他沒事,幸虧我讓他早吐出來了,都睡了。”
沈父一跺腳,“哼”了一聲,嚴厲地看了沈小飛和夏子萌一眼后,走向自己屋里。
夏子萌忽然“哇”地哭了起來,趴到沙發上。
沈母趕緊上前跑過去安慰夏子萌,“嗨呀,沒事就好,回來就好,趕緊回屋睡覺吧。”
尚左示意沈小飛趕緊扶夏子萌進屋,沈小飛明白,上前扶夏子萌。
夏子萌一把甩開沈小飛,甩著手,走向自己屋里。
夏子萌這時看到了屋里面堆著的箱子,愣愣地看著箱子,蹲下心疼地撫摸著箱子。
沈小飛看著箱子,手捂著臉,不敢看,“哎喲喂,我的個娘哎,這,這得多少錢啊!”
夏子萌“哇”地又哭了起來,使勁地敲打、踢打眼前的箱子。
尚左一看,忙上前阻止,“子萌,別弄壞了這些東西,這可都是物證,要給警察看的啊。”
夏子萌一愣,轉身一下子撲在床上,用被子捂著腦袋,哭了起來。
尚左向沈小飛一攤手,“行了,下面的工作還是你來做吧。我先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說。”
沈小飛拍拍尚左,“好的,多謝兄弟了!”
尚左笑笑,“沒事。我回家了。您辛苦!”
沈母看著尚左,“唉,唉,快回去吧,辛果肯定等急了!對了,這事就別和人說了啊。”
尚左點頭,“明白,就辛果知道,還有我媽,您放心吧!您留步,再見!”
尚左開門出去,又把門帶上。
沈小飛看看眼前一堆的箱子,再看看床上的夏子萌,一臉無奈和苦相,舉起拳頭無聲地向夏子萌揮舞著。
夏子萌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嚇得沈小飛趕忙把拳頭縮回去,咳嗽了兩聲,走向衛生間,低聲地嘀咕道,“我的個肚子呀!”
三
怎么辦呢?沒有辦法,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治安的事,還是請教法律界人士。
尚左托朋友找了一位律師,和夏子萌,沈小飛,還有我,一起商議該怎么應對。
律師是位男士,姓張,戴一副寬框深色眼鏡,穿一身西裝,很酷,很來賽。
張律師對夏子萌說道,“……像你這個案子啊,深究起來,你至少涉嫌兩項罪名,第一,你沒有經營許可證,涉嫌非法經營罪;第二,你參與銷售環節,涉嫌生產、銷售假冒偽劣產品罪。”
沈小飛十分驚訝,像被抽了鞭刑,“啊?怎么這么多啊?”
夏子萌膽怯地,“我會……會被……被判刑嗎?”
張律師面無表情,律條非常熟悉,張口即是,“按《刑法》第141條,情節輕的,要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
夏子萌絕望地,“這,這可怎么辦啊?!我我,我就是網上賣了幾包梅子,怎么,怎么會蹲監獄呢?”
我握著她的手,“子萌,你別緊張。張律師,子萌她也是第一次,并不知情,也是受害者啊。再說,從結果看,這也應該算是民事糾紛,您看能不能花點錢……就是,按民間糾紛來處理啊?”
張律師不動聲色,“我剛才說的是一個方面,還有另一方面,就是民事賠償和罰款也少不了的。”
夏子萌和沈小飛兩人對望,目瞪口呆,“啊?!您快說!”
沈小飛急切地,“要,要花多少錢啊?”
張律師眨了下眼睛,屈指算了一下,“嗯,首先是違規,是要罰款的。按照你們實際進貨銷售的額度,起碼要十倍罰款吧。”
沈小飛看向媳婦,“啊?萌萌你花了多少錢買的,又賣了多少錢啊?”
夏子萌說話聲和蚊子似地,聲若游絲,“我才賣了幾千塊,還有上萬塊錢的貨在家里呢。”
沈小飛靠在椅背上,伸著手,五指伸開,翻動著,“啊?!這么多錢啊!那罰十倍,就要罰二三十萬呢!哎喲,我的個媽呀!”
尚左拍了一下沈小飛,沈小飛被驚嚇了一下,閃躲著。
“小飛,別急。錢的事,我們再想辦法。”尚左說道。
夏子萌看著我和沈小飛,撅著嘴,“我,我可以和我爸媽借一點。”
張律師“哼”了一聲,“不止這些,這恐怕都是小頭。”
沈小飛俯過身去,舉著手,比劃著,“啊,二三十萬還是小頭?!還有什么要罰呀,干脆拿我頂賬去算了!”說完,又躺在椅背上。
張律師笑了,“你?拿你去干什么呀,人家還得每天管你吃飯呢。”
尚左看著沈小飛,“小飛,別再說那些沒用的了。張律師,您說,還有什么花錢地方?”
張律師環顧了一下我們幾位,摘下眼鏡擦了擦,邊擦邊說,“嗯,最重要的是那些吃了這些東西的人!”指指沈小飛,“像他這樣拉肚子,還有住院啊什么的。這些人作為受害者將來最難纏了,人家要住院費、醫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等,會有各種花樣費用,你們想想,會有多少人和你們要啊,那得多少錢,是不是?”
沈小飛目瞪口呆,簡直快傻了,捂著頭,叫著,像是被抽了筋,“啊呀,這這這……我的個奶奶呀,我受不了啦!對了,那些使壞造假的人是不是也應該賠償我呀,我肚子現在還疼呢!”
張律師微微點頭,“你呀,也可以算。但是要讓她”,指指夏子萌,“直接賠給你,你們自己商量,哈哈。”
沈小飛埋頭在兩腿之間,舉著手揮舞著,“唉,那就算了吧。”
夏子萌直抖,望著律師,“那,那些人可都是他們自愿買的啊,賴不著我啊。”
張律師盯著夏子萌,“首先是你在網上虛構事實,夸大其詞,欺騙了他們,他們才來你這兒買的,對不對?國家正嚴厲打擊這方面的犯罪呢。”
夏子萌瞪著眼睛,像是木偶,“啊?!!這這,這……我可不想坐牢!張律師,你快救救我吧!”
夏子萌使勁拉著張律師的胳膊,哭了起來。
張律師很尷尬,忙撇開夏子萌的手,身子往里移了移。
我拍拍夏子萌肩膀,嘆一口氣,把她拉過來,懇求地,“張律師,這方面您經驗多,您給出出主意吧。”
夏子萌和沈小飛都眼巴巴地望著張律師,像是餓久了等待喂食的小貓仰著脖子。
張律師喝了口咖啡,如漱口一樣,讓咖啡在嘴里繞了幾個來回后,咽了下去,“是這樣的,現在,你們只是向我咨詢,我還沒有代理此案,也無法給你們具體的應對辦法。”
尚左拉著張律師的手,“張律師啊,代理的事兒好說。您放心,您的費用會一分不少地給您!就是啊……說實在話,接下來該具體怎么樣辦我們不清楚,不好現在就做決定。麻煩您再費心講得細一點,我們看看能不能做到,能做到的話,我們就當即決定,怎么樣?”
張律師同情地看著沈小飛,沉吟著,“嗯……看你們這樣急,我已經說了不少了。”
他思考了一下,看著尚左,“嗯,看在你和娜娜好朋友的面子上,那我就再說幾句。”
尚左不住地點頭,“謝謝!謝謝!”
張律師又喝了口咖啡,“是這樣的。”
沈小飛眼睛瞪得溜圓,“怎么樣?”
尚左捅捅沈小飛,示意他不要再說話。
張律師咳嗽了兩聲,“錢的事情現在說不好,因為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受害者,也不知道具體會有多少人起訴。不過呢,你們多準備些,四五十萬,嗯,總是要的。”
夏子萌直點頭如小鴿子,“好好,我回家想辦法。那那,坐牢的事呢?”
張律師歪著頭看看夏子萌,又看看我,“其實,這個也不用我說吧。”
夏子萌又拉起張律師的手,搖著,“啊,您說吧。我承受得住!”
張律師望著我的肚子,“我沒看錯的話,您懷孕了,是吧?”
我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一下肚子,點點頭。
張律師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行了,我該說的都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沈小飛也忙起身,“哎,你還沒說怎么不坐牢呢?”
張律師笑笑,拍拍沈小飛的肩膀,“兄弟,你們再自己商量一下吧。”
說完張律師向門口走去,很優雅,很有風度,不緊不慢。
“哎……”沈小飛又一屁股坐下。
尚左起身相送,“張律師,您慢走!謝謝謝謝!過幾天,和娜娜我們再聚哈。”
張律師揮揮手,朝尚左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沈小飛搖著頭,拍著桌子,懊惱地,“嘿,他什么都沒說,我們商量什么呀。”
尚左回身坐下,微笑著對沈小飛,“他說得夠明白的了!”
夏子萌眨著眼,問尚左,“他說什么了呀?”
尚左指指夏子萌的肚子,再指指我的肚子。
沈小飛恍然大悟,拍著腦門,“對呀!子萌要是懷孕了,就不用坐牢了嘛!”
“啊?!”夏子萌呆若木雞。
四
公園里,老開心樂隊在演奏,圍了許多人。
沈父在演唱崔健“一無所有”的后面兩句,“莫非你是正在告訴我/你愛我一無所有”。沒想到,唱到最后走了調。
老劉看著沈父和大家,“歇會兒吧。老沈,我看你呀,今天完全不在狀態啊。”
老沈一臉苦笑,“我們家現在要真的‘一無所有’了,我哪還有什么狀態啊。”
“你們也不要太擔心了。這樣的事現在太多了。最后也就是教育教育就完了。”老劉安慰道。
老沈嘆口氣,“那敢情好啊!可是,我上網查了查,會罰不少錢呢。”
夏父搖著頭,“子萌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瞎鼓搗,都是小聰明,吃了不少虧了,可就是不長記性。老沈啊,你也別著急,我還有點錢,到時我給你們分擔一部分。”
老劉笑著,“就是!眾人拾柴火焰高,我也有一點,到時需要的話,就先拿去。”
老沈忙擺手,“不不!大伙的情義我心領了,可不能連累大伙啊。”
老劉揮手,“嗨,沒事的,先救急嘛。”
老沈苦著個臉,“不是錢的事。我是想啊,不能慣著他們小輩闖禍,最后老是讓我們做父母的背鍋!是不是?得讓他們長個記性!讓他們自己先扛著處理吧,這對他們年輕人來說,也是個好事,不吃一塹,就不會知道傷疤疼,就不會長心眼兒!親家,您說是不是?”
夏父點頭,“嗯。您這話也說的是。我同意!”
沈父看著大伙,“那我們就步調一致,先看看他們自己怎么解決再說吧。”
夏父回答,“行!”
老劉揮舞著鼓槌,“那就來曲有勁的吧。”
繼而,老劉高聲唱著:“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這春光里!”
接著是一通花式架子鼓擊打表演。
五
濱海醫院門口,尚左和我,還有沈小飛和夏子萌從里面出來。
夏子萌又恢復了原來活潑的樣子,“辛果姐,剛才我在外面診室里,看到你肚子里的小孩可真好玩!”
沈小飛笑著接話,“嘿,你生翔寶的時候不也一樣嘛。”
我對夏子萌笑笑,“你現在動心了?!”
夏子萌仰著頭,“其實生小孩也不是那么可怕。
尚左笑著,“哈哈,老輩說的真不錯。”
沈小飛不解,“怎么老輩子又出來了?”
尚左微笑著,看著沈小飛和夏子萌,“老輩說啊,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藏!”
沈小飛搖著頭,“你在說什么呀,玄乎乎的!哼,和張律師似的。”
尚左歪頭看著他們倆,“沒有這話梅事件,你們是不是還不想生啊。”
“啊?!”沈小飛沒想到尚左會這么說。
尚左看了我一下,“好了,我得去公司加班了,要給我們寶寶掙奶粉去嘍!”
我點頭,“好的,你去吧,小心點,晚上別回來得太晚了。”
尚左去開自己的電動車,“放心吧。”
我看著他,微笑溫暖地回應,“嗯。”
尚左騎車過來,又停到沈小飛面前,“小飛,你開車慢點啊。”
沈小飛猛一拍腦袋,“你也放心吧。我會安全把我姐送回家的。”
“這才叫好兄弟呢!”
尚左朝我揮揮手,開車離去。
沈小飛又擰緊了眉毛,“哎呀,子萌不用坐牢是好事,可,可我們還得還錢啊!”
夏子萌指著沈小飛,厲聲地,“沈小飛,我可告訴你,生孩子這事兒我管,其他我就不管了啊。”
夏子萌說完挽著我的胳膊,開心地往前走去。
沈小飛在后面直跺腳,蹲在地上,捂著頭,“哎喲喂,這可讓我怎么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