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覺得我早就死了,只是這副身體還在動,而我的心從來沒真正回來過。可這封信,這個女孩,讓我第一次想去問問自己:
這樣的一生值得么?”——邁克,《孤島日記》
天剛蒙蒙亮,簡推開窗戶,潮濕的海風吹拂過她額前的發絲,海面沉靜無波。楚克島的早晨一如既往地寧靜,卻藏著即將遠行的悸動。
三人原以為可以直接飛往中國大陸,但簽證政策卻遠比他們想象中復雜。簡查閱資料后發現,前往大陸需要先到香港辦理相關手續。于是,他們訂下了飛往關島,再轉機香港的行程。
“我們要先去香港。”簡一邊合上電腦,一邊對其他兩人說。
“又多了一站。”George皺眉,轉頭看向Mike,“你沒問題吧?”
Mike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目光依舊落在他隨身帶著的那個玻璃漂流瓶上。
George聳聳肩,轉而對簡說:“拜托別選太早的航班,我這老胳膊老腿經不起折騰。”
簡忍不住笑了:“那你還自稱‘特種兵預備役’?”
三人對視,空氣中短暫地浮現一絲輕松。然而他們都知道,此行不止是一段地理上的旅程,更是命運齒輪再次啟動的聲音。
那一夜,海風很輕,Mike做了一個久違的夢。
他終于躺上床,望著天花板,任思緒翻涌,回到那條從未真正面對過的人生河流。
他是個孤兒。
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只是依稀聽第一對養父母說過,他們都是癮君子,死于毒品過量。他有記憶以來,便在一個又一個寄養家庭之間輾轉,從來沒有哪一個地方真正收留過他,也從未有人在夜里給他蓋好被子。
他從來不敢多要些什么,因為他早早明白,那些“屬于”的東西從來不屬于他。
于是,十七歲那年,他自愿參軍。不是因為熱血,也不是因為榮耀,而是因為那是他能合法逃離“家”的方式。他在新兵訓練營里第一次感受到秩序與紀律帶來的安全感,雖然艱苦,卻至少沒人會突然把他趕走。
他就是在那里認識了George。那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愿意與他并肩作戰、真正相信他的朋友。兩人被分配到不同的連隊后,仍舊保持聯系,像親兄弟一般。
也是在那段日子,他在某個美軍基地附近的餐館里遇見了Maria。她是那里的服務員。
他常坐在吧臺最角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水、一個人發呆,像影子般存在。Maria注意到了他,每次都會多送上一杯熱茶,或是一句輕聲問候。他們就那樣慢慢熟悉起來。Maria熱情直接,而他沉默寡言。她像陽光,他像陰影,而陰影最終也渴望被一點光照亮。
后來他們成為戀人,再后來,Maria懷孕了,他便選擇了結婚。
他說不上愛她,只是累了,不想再一個人。他從未體驗過被完整地愛著,也從未學會如何去愛別人。Maria或許也察覺到這一點,所以婚后的他們經常爭吵。許多夜晚,家里只有沉重的呼吸聲與摔門的回音。
可當他站在伊拉克戰地的沙塵里時,他卻無數次想起Maria和小女兒Mia的笑容。他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父親,可她們是他此生唯一的家。
在伊拉克的那幾年,邁克從一個害羞敏感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眼神空洞的戰爭機器。
第一次開槍殺人,他整整一個星期睡不著,耳邊反復響著對方倒地時的低吟。那種悔意像毒蛇纏住了他,可他必須繼續往前。漸漸的,他的心開始麻木。他不會像其他同袍那樣,把殺戮當作笑談,但執行任務時,他從不手軟。
他與連隊幾乎沒人交心,除了新兵Trent——一個剛剛高中畢業、像小鹿般干凈的孩子。他總是跟著邁克,大家笑他“跟屁蟲”,邁克卻總護著他,因為在Trent身上,他仿佛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那天的任務很普通,排除道路炸彈,確保后方部隊安全。村莊里靜得出奇,只剩婦孺與老人。他們一隊人正一戶戶排查,突然一聲巨響將前排的士兵炸得血肉橫飛,硝煙中傳來槍聲。
邁克剛想沖出去救一個路中央嚇傻了的孩子,卻突然被人猛地一推,一顆子彈擦過他的臉頰。那一刻他回頭,竟看見Trent倒在他身后,胸口汩汩流血。
他抱住Trent,捂住傷口,拼命呼喊,而Trent只微弱地說了句:“好好活著,告訴我媽媽……我愛她……”
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幾分鐘后支援部隊趕到,任務草草結束,他們因重大傷亡提前被遣返回國。
那趟回國的航班上,邁克望著窗外的云層,心早已不知落在何處。和他同機的,還有Trent的遺體。同一趟班機,卻不在同一個世界了。
他不愿多想。他只想盡快見到Maria和Mia,只想緊緊抱住她們。
可當飛機落地,其他人的親人一個個趕來擁抱,而他卻等了許久都沒見到她們的身影。正當他隱隱不安時,一個陌生號碼打來。
是警察。
“請問您是Maria的親屬嗎?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
那一刻,他仿佛墜入深海,再也聽不見聲音。
他無法記得之后是怎么活過來的。他只記得他把房子、車子賣了,把大筆錢寄給Trent的母親,還寫了一封信,說她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兒子。
之后,他在地圖上隨意圈了一個島。
楚克島。他并沒有刻意選擇這個島。現在想來更像是這個島選擇了他。
他只是想,遠離一切,遠離自己。不是為了療傷,而是想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他曾無數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每次拿起刀片、望向大海,他都想起Trent為他擋下的那一槍。
他的命,不再是他自己的。
這一夜,他終于不再逃避。
他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任淚水靜靜滑落。他哭得很輕,不想吵醒誰。他為妻女而哭,為Trent而哭,也為那個從未被真正愛過的自己而哭。
他不知道這一切的意義是什么。
可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漂流瓶上,他忽然覺得,或許,這個叫小梅的女孩,能懂他。
她說她從未真正活過。他懂。
她寫信,是為了給母親留下最后的痕跡。他懂。
她曾被命運壓得喘不過氣,卻仍在繼續。他也懂。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
她,后來怎么樣了?
她的故事,會不會也是他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