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塞薇婭再次睜開眼時，最先感受到的是陽光。

真正的陽光，而非拉-利古里亞城那種穿透霧靄的慘白光斑。金紗般的晨曦從橡木舷窗斜切進來，在艙房地板上織出流動的光斑。她聽見海浪輕拍船體的聲響，聞到風干的熒光蕨葉特有的草木香——這是艘真正的帆船，沒有星輝石與珊瑚，只有被歲月磨出包漿的橡木與亞麻帆。

“夫人醒了！“艙門被推開，穿粗麻短褂的少年興奮地朝外喊，塞薇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斷指被包扎得整整齊齊，繃帶浸著某種淡綠色汁液，散發(fā)出薄荷般的清涼感。

甲板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當那個熟悉的身影逆光出現(xiàn)在門口時，塞薇婭的淚水奪眶而出——伊恩的左肩纏著繃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確確實實活著。他懷里抱著吮手指的欣欣，嬰兒心口的疤痕被繡著星芒圖案的軟布遮蓋。

“他們說發(fā)現(xiàn)我們時，發(fā)光水母群結成繭房將我們包裹，“伊恩的聲音有些哽咽，“海水像被無形的手推開，連傷口都覆著一層星輝薄膜?！八p輕掀開欣欣的軟布，疤痕處隱約可見流動的銀光。

搭救他們的商船叫“青蕨號“，船長是個滿臉白須的老者，船員們稱呼他“蕨老爹“。這艘船專門運輸凱斯汀的黑土與月光苔，往返于光榮領地與各浮空島之間已有三十年。

“你們運氣好，撞上了十年一度的'銀潮'。“蕨老爹用蕨根煙斗指點著海面。遠處，成群的發(fā)光水母正組成發(fā)光的河流，從深海涌向某個未知的終點?！斑@時候連深淵之眼都會平靜下來，就像星魂在給迷途者讓路?！?/p>

塞薇婭注意到船員的包扎手法很特殊：傷口涂抹的蕨葉汁能加速愈合，老船長說海之星的草木自帶凈血之力。當她問起醫(yī)療知識來源時，老船長眨眨眼：“大海討厭腐爛之物，傷者要么痊愈，要么化為熒光孢子——沒有中間狀態(tài)。“

夜晚的甲板成了全家人的秘密花園。伊恩用星輝石碎屑在木板上教欣欣辨識星座，碎屑隨著他的指尖滑動，竟自動排列成小熊座的輪廓。塞薇婭則把音樂墨水摻進蕨汁，在帆布上寫會發(fā)光的童話。船員們常在值夜時聽見笑聲——父親扮成巨蕨怪追著女兒跑，母親用會唱歌的墨水在空氣里畫流星。

航行的第七個月，欣欣在貨艙發(fā)現(xiàn)了月光苔。

這種凱斯汀特產的苔蘚被裝在透氣的木箱里，白天是普通的灰綠色，入夜后則會發(fā)出珍珠般的柔光。兩歲的小女孩對會發(fā)光的物體格外著迷，總趁父母不注意溜進貨艙，把苔蘚球滾得到處都是。

“這是給黑土田的禮物?！稗Ю系斡尚佬琅吭谧约合ドw上玩耍，“月光苔能平衡黑土的星輝濃度，凱斯汀人用它種出比人高的金穗麥?！八f著掰下一小塊苔蘚，沾水在甲板上畫出金穗麥搖曳的樣子。

塞薇婭在整理貨艙時發(fā)現(xiàn)了更珍貴的東西：一箱保存完好的靜語花種子。老船長慷慨地贈予她半袋：“凱斯汀的靜語花田十年前就枯萎了，或許你能讓它們重新唱歌。“種子袋用月光苔纖維編織，摸上去像云朵般柔軟。

伊恩的航海日志漸漸填滿了新奇發(fā)現(xiàn)：會躍出海面捕食熒光水母的“銀鱗豚“，隨月亮盈虧改變顏色的“潮汐云“。某個午后，他教欣欣用熒光蕨葉編小船，放流時每艘小船都亮起微光，像撒入海面的星辰。

第二個雨季來臨時，青蕨號駛入了翡翠海峽。

這里的海水像融化的綠寶石，水下隱約可見古代沉船的桅桿。船員們撒網(wǎng)捕撈水晶蝦，蝦殼在月光下會折射出迷你彩虹。欣欣得到了人生第一件玩具：用蝦殼串成的風鈴，搖動時會發(fā)出風掠過蕨葉的沙沙聲。

某個無風的夜晚，塞薇婭在甲板上教女兒辨認星圖。欣欣突然指著南方一顆忽明忽暗的星辰：“那是爸爸的星星?！暗诙煲炼髟谙嗤轿话l(fā)現(xiàn)了漂流物——一株附著在浮木上的星輝珊瑚，枝丫間卡著半塊教廷徽章?；照卤趁婵讨陆套诘募y章：雙頭鷹撕咬星芒。

“看來教廷的追兵沒熬過上次星潮?！稗Ю系鶎⒒照氯舆M熔爐時，塞薇婭注意到伊恩的影子突然分裂成雙頭鷹的形狀，又迅速恢復正常。

航行滿二十個月時，貨艙里傳來喜訊：塞薇婭培育的靜語花發(fā)芽了。嫩綠的幼芽在月光苔的照耀下舒展葉片，每當有人靠近，就會輕輕顫動發(fā)出風鈴般的清響。老船員們輪流來觀看，說這是三十年來首次見到活著的靜語花。

抵達凱斯汀前夜，全家人在甲板舉辦了小小的慶典。

船員用月光苔汁染了帆布，掛在桅桿上作幕布。伊恩操縱星輝石碎屑在幕布投射出會動的光影戲：穿斗篷的小女孩騎著星鯨穿越銀潮，身后追著滑稽的教廷鷹犬。欣欣的笑聲驚起一群夜棲的熒光海鳥，它們翅膀上的星斑在夜空劃出流動的銀河。

“到了凱斯汀，我們可以開墾一小塊黑土田?！耙炼靼雅畠号e過肩頭，“種靜語花，養(yǎng)霜角羊，再給欣欣搭個樹屋?！八挠白釉谠鹿庀赂裢馇逦?，邊緣偶爾泛起星輝般的漣漪。

塞薇婭摩挲著胸前的種子袋，忽然握住丈夫的手腕——他后頸有道極淡的銀紋，像是星輝石滲入皮膚留下的痕跡。但此刻她選擇沉默，就像伊恩從未問起她斷指為何不再疼痛。

黎明時分，瞭望塔傳來鐘聲。晨霧中浮現(xiàn)出凱斯汀的輪廓：巨蕨森林像翡翠冠冕環(huán)繞著海岸，黑土田泛著露水的微光，更遠處，牧羊人正趕著霜角羊群走向晨輝中的山坡。

青蕨號拉響汽笛，驚起棲息在桅桿的熒光海鳥。它們翅膀抖落的孢子粘在帆上、發(fā)梢間，欣欣踮腳去接，掌心落滿發(fā)光的星屑。老船長瞇眼望著海岸線：“看啊，凱斯汀的黑土田在發(fā)光——像在歡迎星星回家的孩子。“